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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人心-----爸爸,我怀了你的孩子

中华游戏网 cnyouw写于:中华游戏网-CNYOUW 👹会员:浅唱丶那曾经 🕘时间:2010-03-15 09:44 👀围观:28669人 💬回复:21
🔔 管理提醒: 本帖被 talentヽ杰杰 执行锁定操作(2011-02-22)
第一次认识,我27,她19,我们相差8岁。
她说,你老得都可以做我爸啦。
我笑笑。
27与19差的8岁,不像37与29差的8岁,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恋爱了,她喜欢叫我爸爸。
时常粘过来,坐在我腿上,爸爸,你说我明天去面试好呢,还是和同学去唱歌好?
我喜欢这种感觉,奇怪的是,我竟然喜欢。
当一个女孩子叫你爸爸时,你感到你对她的宠爱绝对应该是无条件的。当她在床上,大汗淋漓地叫,爸爸,快一点,再快一点时,好刺激,简直让人shouxing大发。当她乖乖地tang在你怀里,和你一起看碟时,你给她做鸡翅吃,她拿着送到你嘴巴里,然后自己只是抿一抿手指上的酱汁,然后撒娇地说,我孝顺吧?——的时候,她好乖。
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当我们一起出门去街上,看起来是这么般配。她挽着我的手臂,我淡淡地走着,在人群中,她显得是这么成熟,这么游刃有余,只是回到家,她的孩童本性才暴露无疑。她才19岁,在爱的人面前,9岁都不为过。
的确我也渐渐发现了这一点,刚开始的新鲜刺激都变成了怀疑,她真的只像是我的女儿,永远在问,我这样好还是那样好?永远调皮捣蛋,永远在我骂过她后第二天在学校给我发来消息说,爸爸,我错了,对不起。我工作上的压力,我在这个人际场上遭遇的挫折,永远别想在她这里得到舒解。我跟她探讨一些形而上的问题时,她永远眨着眼睛。在钱柜里,她只认识S.H.E。我只是在不断地宠爱她,渐渐,这宠大过了爱,这和女儿有什么区别?和真的女儿有什么区别?
女朋友难道不应该是那个和你有精神交流的人吗?
恋人之间难道不应该是彼此扶持吗?我好累。
我说我们还是分开吧,或许你真的只适合做我的女儿。她说爸爸你是不是要给我找个后妈?
我看着她,哭笑不得。
她说,那你还会疼我吗?像爸爸疼女儿一样,我说嗯,我会的。
她走了,双目含泪,问我,爸爸,我还可以*****朋友吗?
我有了新的女朋友,和我一般大。她没有了消息,我们几乎不联系。我渐渐忘了她,女朋友很好,我们在一起,我感到宁静,不那么累,她是如此善解人意,我开始有信心,工作有起色,只是偶尔会想到,曾经有过一个女孩子叫我爸爸。
有过一次在一个酒吧遇到她,我牵着女友的手走出去的时候,她和一帮男女嬉闹着拥进来,她没有看到我,我却注意到她,头发长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和女友正准备睡觉,她打电话来,外面正在下雨。她站在我家门口,说太晚了,回不了宿舍,女友过来问是谁,我说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她有些愕然,但马上甜甜地唤,嫂子好。我给了她另一个房间,去卧室睡了。

半夜睡不着,去洗手间上厕所,一进门差点魂飞魄散,她正穿着牛仔裤坐在马桶上发呆,我问她在干什么,她只是看着我说,爸爸。
黑暗中我搂着她,问她现在还好吗,她说好的。
回到卧室,女友已经起来了,在床上吸烟,我问她大半夜吸什么烟,她淡淡看我一眼,说我在计算时间,一支烟五分钟,我想看你厕所上了多久。然后一字字道,让她走。
第二天大清早,她早已不知所踪,留了张条子说,嫂子,对不起,爸爸是好人。女友嗤了一声,看我,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抄起手机就去上班了。
再一次看到她是在几个月后,也是在一个酒吧,我也很奇怪怎么我偶尔去酒吧,怎么每次都遇到她,她居然是这个酒吧的ANCING QUEEN,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甜甜地笑着问我,爸爸,我孝顺吧的女孩了,我走出酒吧,回头发现她站在门口,穿着小可爱,远远地用手掌在小腹上划了一个圈。
这个动作让我莫名其妙了很久,回到家,用钥匙插进锁孔扭动的刹那,突然全身每个毛孔都沁出一滴冷汗。
我拨她手机,没有人接听,我再拨,接起,我冲着电话喊,你不要那么任性!突然电话里是我女友莫名其妙地问,你说什么?
我一个人呆呆地想,是的,这都是计划好的,她来我家,与我zuo ai,然后我拨她电话,第一遍她看着手机不接,然后在我拨第二遍的时候迅速把号码转移到我女友手机上。
她行事如此眉头也不皱,我毛骨悚然。
我们在一起时她曾说过,要和我生个孩子,叫她妈妈,让他爱上自己的妈妈,她叫我爸爸,我们是luan lun家族。我当时觉得她无比可爱。
其实我不知道她在肚子上划个圈究竟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点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怀孕,只是我开始明白,她从来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小孩子,她太了解我,从一开始她就了解我,她用一个动作就可以让我魂飞魄散,我一直以为她很幼稚。原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人有时候喜欢自以为是地去解决什么问题,到头来捉襟见肘,我认为我应该主动地坦白从宽。
出乎我的意料,女友并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和“女儿”究竟做了什么,不过现在她知道了。
也知道了爸爸是什么意思。
她冷笑地看我,我努力让自己有勇气面对她。
努力让自己有勇气面对我和女友的将来。
可惜,没有将来了。
女友走了,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住了三天,突然跳起来往女儿的学校跑。
我在校门口堵住她。
你那天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什么动作?她眨着眼睛看我。
我闭起眼睛,叹气。
她笑了,笑得阳光灿烂。
我如坠冰窟。
朝她赞赏地竖起大拇指,话也讲不出。
她笑得像只甜蜜的小狐狸,一个男生远远跑来。
对不起,下课迟了。
男朋友?我斜着眼,望她。
她朝我吐吐舌头,搂着男生的手往校门外走去。
回头招手,爸爸再见。
男生远远狐疑地问,爸爸?
认的啦!她笑,两个人如初春的阳光般慢慢离开。
晚上,她和那个男生来了,来做客。
我不动声色地,“慈祥地”招待他们。
我“爸爸”对我可好了,他喜欢我的朋友们。
男生胆怯地望着我,我朝他点点头。
把刚才买的碟拿出来!爸爸这里音响好!
音响都是我和她一起时买的,我愿意砸钱在这种地方,她当时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
啧啧,好贵。
贵死啦!
怎么会有这么贵的东西?爸爸,你买这个干吗呀。
你好罗嗦……
嗯……嘟嘴。
我把音响全部打开,把他们的碟放进去,她和男生坐在沙发上。
我……去厨房,给他们做吃的。
看看他们买的一通碟,我实在嗤之以鼻,完全没兴趣陪他们看。
我把薯条、水果、鸡翅端到茶几上。
吃吧吃吧,我说,撑死你们。
谢谢叔叔。男生说。
叔叔……
我真是想掐死他。
转眼看她,对着鸡翅发愣。
怕是想到以前的情景吧。
你们慢慢看。
叔叔你不看吗?男生问我。
这孩子真是傻得可爱。
我去自己房间看书,我跟你们有代沟。
男生真是懂事,好像很体谅地朝我点点头。
她听到代沟这个词,朝我飞了个媚眼。
神采飞扬。
我回到房间,给女友写MAIL。
我向她求婚,希望她嫁给我。
外屋一声尖叫。
我张皇冲出去。什么事?
可乐喝光了。

她拿了可乐瓶冲我招摇。
我下去买!男生蹭地站起来。
你给我坐下!她斥道,笑吟吟望我,爸爸,你疼我的吧?
我微笑,我去买。
这男生好爱她,看她的眼神都惊慌。
她不该如此骗他,利用他。
今天周末,不用上班?我微笑看着她,盯着她问。
每个周末她都会是一个酒吧的DANCING QUEEN。
那男生不会知道,果然他瞪大眼睛望她,上班?
她亦微笑地看着我。
不用,有爸爸养,我干吗要上班呢?她盯着我。
说得也是。我叹气。
下楼买可乐,突然很想哭,拿着可乐上楼,打开门。
他们正在接吻。
听到开门,男生想挣脱,她箍住他。
没关系,就当在自己家好了。我慈祥地说道,把可乐放在桌上。
鸡翅一只也没有动过。
我回房,隐约听到。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呀?
爸爸呀。
真的吗?
不信就给我滚!


其实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后来记得不是很清楚。
后来到了一点多,我在卧室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她推门进来。
你又想叫我买什么?女儿?我讥讽地看着她。
她哀求地看着我,不发一言,我突然心软,lou zhu 她,你怎么了到底?
不要赶我走。
我看着她的眼神,突然记起以前好多个这样的夜晚,她调皮捣蛋的样子浮现在我面前,她对这里是多么熟悉,这里曾经是她的家。
如果女友回来怎么办?我问自己?
我和女友再无可能。
可她,我说了,我会此生像爸爸一样疼爱她,宠她。
或许,今夜,事情会有转折,或许,我会和她重新开始。
你想住下来?我问她。
嗯。她重重地点点头。
我同意了,出乎我意料的,她马上兴高采烈地转身向客(蟹)厅里的那个男生大叫,我爸爸同意啦,我们去睡觉吧。
我呆呆看着她,他也住这里?
他是我男朋友啊,你不是说我可以*****朋友吗?
我感到我的心脏因为愤怒而颤抖,是的,她在玩我,她在用尽她19岁的智力玩她曾经深爱的人。
我想我不会玩不过你。
好啊,我微笑道,当然。
我们注视着对方,她狠狠地盯着我,凶巴巴的。
曾经无数次,她这么瞪着我。我们在一起时,每当她不高兴时,她会大声宣布,我生气了!
然后整个人嘟着嘴坐在那里。
乖啦,我恐吓她,再不乖把你卖掉!
她就抬起头,用这种眼神看我,瞪着我,凶巴巴的。
然后跳起来,搂着我的脖子,撒娇道,爸爸,我看起来吓人吧?
无可否认,当时她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感到恐惧。可是,心痛如绞。
他们去睡了,音响,电视,统统不关。
我一一关掉,突然看到一张碟片,是他们刚才买来的。
《我的野蛮女友》。
她曾经无数次央着我陪她一起看,说实话,我实在看不下去,看到一半就跑去阳台抽烟,每次被她拽回来,我就开始假寐。到后来,我乘她不注意,把碟找出来,扔掉了。
她看了无数遍,看得台词都背得出来,居然今天又找人看了一遍。
这个疯子。
收拾完客(蟹)厅,我回卧室,刚要进去,他们那边房间打开,她打开门,笑嘻嘻地说
老爸。
干吗?
借个tao zi。
什么?
借个tao zi
我擦你daye!
她呆呆地看着我,过了一会,低下头开始掰手指——你是我爸,我daye就是……


在第一个版本里,我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瞪大眼珠望着天花板,任凭隔壁欢愉的尖叫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我跳下床,翻箱倒柜地找棉花,塞耳朵。
不容怀疑,我是故意翻得惊天动地的,在翻弄的过程中,我脑中反复出现一个被遗弃的怨妇的经典形象,头发散乱,动作迅疾且频率很大,还兼抽搐症状。如果你看过尼古拉斯·凯奇演的《离开拉斯维加斯》,那会比较好理解一点,对,就是浑身发抖的那一种。最后我瘫在写字桌下,手里握着惟一找到的两片邦迪创可贴,上面还有一只小熊,一只小兔子。那是她上次从楼梯上摔下去,我给她买的,她觉得太可爱,不忍心贴。于是我把它们撕下来,贴在脑门上,呼呼喘气。
在第二个版本里,隔壁是很安静的,好像很纯洁,但这安静在脑中变成了最最恐怖的声音,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在用什么姿势?没有声音,他们不会在台灯下研究杜蕾斯包装上的英语语法吧?
老爸,这玩意好好玩哪。
老爸,你戴这个不难受吗?
老爸,这活像被人死死勒住脖子啊。
老爸,会不会里面的血倒流啊?
我走出家门,凌晨三点,到了女友家,灯还亮着。
我敲门,她开门。
又是一场相对。
她讶异地看着我。
能不能进来坐一坐,我说,突然发现自己嗓子都是哑的。
你怎么了?她问,你哭过了?
没有,我想抱抱你。我说。
那天晚上我是在女友家度过的,这是我生平最稀奇的一夜。
我住在分手的前女友家,原因是我被自己的前前女友从自己家活生生逼出来。
女友为我铺床叠被,当然,好笑的是,她在为我打地铺。
她睡床,我睡地。
一旦分了手,最狭小的空间也要分隔出最远的距离。
我躺在地板上,听着女友安静而均匀的呼吸声。
想与之共度余生。
她睡得这么安稳。
她会同意吗?
她翻了个身。
她翻身时呼吸的频率一点没有改变。
她根本没有睡着,她在装睡。
我想她会的。
你会不会嫁给我?黑暗里我问她。
你说什么?
你会不会嫁给我?
不会,永远不会。
我心凉了下去,为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一字字道,
你太变态了,我不适合你。
有没有人告诉你什么叫万念俱灰?那个时候我就是万念俱灰的。
我本来与她有最温馨的感情,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周末看电影,一起逛家具店,经过钻饰店,她会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让我觉得,随时我牵她手进去,出来她就会是我的妻。
直到有一天,那个19岁的女孩闯了回来,把我打回原形。

那段过去,原本是恋人的私密,现在全成了险恶。
我无法往前走,前路全被堵死。
早上回家的路上看到那个男生和她正去上学,迎面走来,她朝我摊开手。
什么?
给我点钱。
做什么?
老去你家也不好,还是去开房。
OK。退无可退,也就无需再退了。
那一刹那,我决定正式应战。
我微笑望着她,伸出手指抵住脑门——那个贴着小熊创可贴的位置,笑。
地狱一共有几层?
我讲故事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我从来不喜欢给人物编名字,这是一件非常头痛的事情,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称呼这样东西。
一个人只有一个名字,但是可以有无数个称呼。
每一个称呼是一个故事。
所以这是一个没有名字,只有称呼的故事。
但是我不知道这种只靠他和她的称谓能坚持多久。
要报复一个人有多少办法?
其实要惩罚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
于是我接受了“女儿”和她的男生。让他们自由进出我的房间,为他们所欲为的任何事。
那段时间是我记忆中最为诡异的时光,每天下班回到家,就可以看到她和那个男生坐在桌子前,要么在看电视,要么凑在一起做作业,那个场面极其温馨,甚至好几次,刹那间我产生异样的幻觉,对面坐着的长发女孩确然便是我的女儿,而她心之所系的并非是我,而是边上那个男生。
她亦变得温驯起来,看到我回来抬头望我,乖乖道,爸爸,你回来了。
男生道,叔叔。
我带回匹萨给他们吃,问他们的功课,陪他们一起看幼稚无聊的韩国片,每当边上的男生笑得浑身抽搐时,我都感到边上一双冷冷的眼神,注视着。
她越来越频繁地住在我隔壁房间,而她的男朋友则大多回宿舍。每次我们都站在门口,朝他挥手告别。
路上小心。她叫。
有空来玩。我说。
有一次,我私下问那个男生要张照片,他很奇怪,但还是给了我一张报名照。
后来一天晚上我和她一起晚饭,吃完我不动声色地起身收拾碗筷,她无限幽怨地看着我。
我把刚学的新歌唱得兴高采烈。
我洗碗,她从背后抱住我,从额头抵住我背脊,我转身,从口袋里掏出放大N倍的那张报名照,乐呵呵地展示。
她的“男友”在相片里无限肃穆地望着她,仿佛像遗容。
她无限怨毒地望着我。
猪。
不孝!
一个星期后发生了一件事。
那夜从女友家走出来时,我抱住她喃喃自语,如果你改变了主意,一定要告诉我。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她改变了主意,可我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她。
那天我在家,临时下楼买包烟,上来的时候发现女儿在哭,我没有理她,回到房间,上网,突然发现MSN里女友已经消失,我心生不祥,马上打开聊天记录。
我冲到她房间,拼命砸门,她死也不开。
女友试图与我重新开始。
而她则冒充我严厉地拒绝了她。
女友觉得不对劲,打电话到我家,她接了电话,甜蜜温柔。
装疯卖傻。
开门!你ta ma给我开门!
不开!死也不开!
你给我等着!
那天晚上,我去了一个酒吧,叫了一个鸡,把她带回家。

她在客(蟹)厅呆呆地看着我带着一个艳俗女人回家,开门进了房间。
ji女脱了衣服,站在我面前,展示身材。
我一眼没看她,从皮夹里点出一千块钱。
叫。
叫什么?
床。
我凑近她,低声说,我什么也不跟你干,你只要使劲叫。
所以说有些东西是需要专业素养的,那只鸡在我房间叫,我皱着眉头在边上翻杂志。
她困惑地望我,怕是从来没碰到如此疯的客人。
十分钟后,我嘴角泛起微笑。
她终于来了。
她在门外砸,使劲砸。
开门!开门!
不开!死也不开!我冲着门外叫。
让她滚!
我置若罔闻,看着站在我面前的鸡,不要停!
屋外开始号啕大哭,她已经疯了。
我宁愿和只鸡zuo ai也不想抱她。
开门!你给我开门,她开始在门外使劲踹门。
她整整哭闹了十分钟,我懒散地去开了门。
她已瘫软在地上,哭着朝我喊,让她滚。
这是我家,要滚你滚。
她走了。
什么也没说,默默走了。
我闭上眼睛,但愿从未认识她。睁开眼,我已痛得躬下身去。
事情本来就这样结束的。
几天后,我接到那个男生的电话,他问我女儿为什么好几天没去学校。
我默不作声。
她失踪了?
电话那里沉默了很久。

她怀孕了?
是的。
我心脏一阵痉挛,是我的孩子?
是的。
我闭起眼睛。
电话里问:你是不是想问,那天晚上我们……他笑了笑。
我不喜欢女孩子的,他轻轻讲。
全明白了。
万死莫辞。
在普通的故事里,我找到了她,我们幸福地在一起。
对不起,这可能是你们想看的,却不是我想说的故事。
我去了她学校,教务处的人说她已经办了退学手续,我到她寝室,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一空,空荡荡的床上轻轻飘动着粉红色的纱帐,那是学期开学时我买给她的。
她寝室的同学说,她整理东西时,大家都问她干吗,她笑吟吟地说,搬到男朋友家去住。
大家都羡慕地看着她,东猜西测。
她同学嫌弃地看着我,仿若我是纠缠不清的第三者。
我去了她跳舞的酒吧,所有人都说她辞职了,我不信,天天去那里等,我拽着新上任的DANCING QUEEN,一厢情愿地肯定她知道她的去向,然后我就被打了。
我做得确然有些过分,我把那个女孩子堵在女洗手间门口,她不告诉我,我决不让她上台,她耸耸肩,拨了电话,过了会儿来了几个人,先是好言相劝,我朝他们翻白眼,他们拖着我往酒吧门口拉,经过一张台子,我抄起一个酒瓶,然后我就被打了。
我爬回家,坐在家门前擦着眼泪一遍遍拨她手机。
没有“您拨的用户已关机”,没有“您拨的是空号”,没有“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没有“您拨的用户正在通话,请稍后拨”。什么都没有,就是无止境的空白。
躺在地上,还在痴痴笑。
明天她就会回来了吧,摇着我的胳膊说,老爸,我好饿。
老爸,我出去逛了圈,还是喜欢你这里。
我就这么痴痴笑着睡去,我把房间整理得很干净,我在门上贴着对联。
上联是“欢迎你回来。”
下联是“不许再走了。”
看了看,对自己的书法很是满意。
三个月后我撕掉对联。
揉成一团,放进嘴里使劲咽,最后趴在马桶边干呕。
我大病一场。
睡梦中常见一个华丽的景象。
一个婴儿在天花板上缓慢地爬,转过脸来,面容与她一般无异。
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一年后的一天,我有事坐出租车路过一个师范学院,我靠在车窗,远远看见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背影。我连忙叫司机停车,我冲下车,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回过头,是个陌生的女孩子。惊恐地望着我。
对不起,我放开。
她笑了,认错人了吧。
她要赶去一个地方,打不到出租车,为了道歉,我送她,到了目的地,她下车,我留下了她的电话。

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在她后面保持一段距离走着,因为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背影,我常常痴痴地望着那张背影,然后缓缓走上去,搂住她,对她说,别离开我。
她摇着头笑,傻孩子,我不离开你。
她25岁,叫我傻孩子。
渐渐地,走在一起时,我离她的背影的距离越来越短,当我们终于可以并肩走着,而我转过脸和她说话没有一丝怀疑时,我向她求婚了。
我确实是爱她的。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不爱她。
爱只是一个词,内容千差万别。
我不这样爱你,不代表我不爱你。
婚礼很简单,然而我们却异常幸福,我没有问过她的过去,她曾与谁恋爱,她也没有问过我有什么过去。
她从师范学校毕业,在一个幼儿园兼托儿所的所在教授小孩子。
我辞去工作,开了一个广告公司,渐渐居然也招了些人来,添置了一部车。
周末,便与妻开车去近郊,归来时买些当地零碎杂食供奉她的同事,我的员工。
时间,就是这样慢慢过去的,我把她的照片放在最最隐秘的地方,隐秘到自己都不敢翻动,也不敢销毁。
婚后的四个月零三天,如往常一样,我去接妻下班。
妻正在和一个穿着长裙,化着淡妆的女子聊天,她们并排坐在绿色的小长木凳上。
一个小孩子在他们四周调皮蹒跚地跑来跑去。
妻看到我,笑着介绍说,这是我先生。
我一动也不敢动,呆呆望着她。
我的女儿,她不再扎着马尾,长发流泻下来。
震惊从她眼眸中一闪而过。
你好,两秒钟后,她礼貌地伸出手,淡淡笑道。
小孩子摇摇晃晃地抱着我腿,牙牙地唤,爸爸。
笑得春光灿烂。
妻笑起来。
那不是你爸爸。

如果你日夜思念的人在你面前,你只能装作完全不认识她,是什么感觉?
因为她装作不认识你。
我甚至怀疑她从未认识过我。
她爱怜地捋捋小男孩的头发,抱起来朝我们点了点头,离开了。
我开着车,带妻去吃饭,不经意问。
那是谁?
哦,她很漂亮吧。
是哎,我嬉皮笑脸地望着妻,不过及不上你。
于是妻满足地讲起了她的来历。
前两个月一天,突然看见她隔着幼儿园的栏杆,无限贪婪地看着,我回望她。
她朝我笑笑,我请她进来坐。
过了两天,她带了那个孩子来。
她似乎很忙,总是周末来接他,平时都归我们园照管。
妻的幼稚园有日夜寄宿的一项服务。
类似孤儿院。
那多少次我去接妻时,我的孩子正在我边上玩着积木?
我极疲倦。
累了吧,早点回去吧,妻温顺地讲。
晚上,我抱着妻,一次次进入她,流着眼泪。
妻摸着我的脸颊,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爱你。
礼拜一,我离开公司去了那里,妻只是惊讶我怎么给她惊喜,没空顾我。
我找到那个孩子,问他妈妈好吗。
他只是笑着唤爸爸。
似乎妈妈只教过这一句。
第二个周末,我早早等在那边,她抱着孩子与妻出来,似乎与妻很谈得来。
望见我,朝我点点头。
不如回家一起吃个便饭。我提议。
妻极热烈地赞成,搂住我。
我老公做的鸡翅可好吃了。
我迫切盯着她,她惶恐地看了看妻,低下看了看孩子。
好。
我便开车送她们回家,一个人在超市里买了许多菜,路过速冻鸡翅,独独跳了过去。
看到她再吃我做的鸡翅,会想起“我孝顺吧”的笑容。我会崩溃。
回到家,妻正带着她展览我们的家。
她何尝不熟悉每一寸。只是淡淡随着妻介绍,笑。
望着妻幸福的笑容,我决定与她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这顿饭吃得极其圆满,我讲起公司的趣事,她笑得十分开心。
喝了酒,更是笑得手舞足蹈。
时光刹那倒流。
晚了,妻让我送她回去,她点头。
下楼时,她抱着孩子,我心跳得很厉害。
我手里握着车钥匙,口袋里的信用卡还有钱。
如果此刻我拽着她的手,开着车,从此天涯海角,为什么不?
当时,真有一瞬间是这样想,豁出去算了。
真的豁出去算了。
房子,公司,一切都留给妻。
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
然而不行。
抵不过,便是责任二字。

恨自己恨到骨子里。
到得楼下,她说就到这里吧,我打车回去。
我一把拽住她,装到什么时候?
我没装呀?她笑了,笑得还是那么好看,说,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相信?
我深呼吸,两次,笑。
真的?
真的!她看着我,无比认真地回答。
似乎真又有交锋感。
于是我笑,好呀,那时常来玩。说罢,还是盯着她眼睛。
人,总是斗不过好胜之心。
只要你没意见。她笑得眼神复杂。
然后,她便成为我们家的好友,妻会到周末,由我开车送到商业区。
她候在那里,两个人亲如姐妹般携手逛街。
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回来,在房间里互相比试,笑着让我进来评比。
有时候她们甚至在饭桌上同气连枝地嘲弄我。
哟,今天戴的领带很帅的嘛,秘书买的呀?
呀,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开不起玩笑啦。说说你老公,怎么这样呀,多不好。
妻笑吟吟地看着我们闹。
他就像个孩子,什么都说不起。妻笑着挡驾。
乖噢,妈妈给你买糖吃,妻胡捋我头发。
我坐在那里装疯卖傻,谢谢妈妈。
大家笑,一室春光。
我从来没问她一年多来如何过的,我不敢问。
是怕回答。
她让我送她了,只是永远送不到目的地,在快到时,边叫,下来下来,到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我放她下来,她跳下去,像小鹿一样。
是啊,她才21。
我抱住孩子,逗弄着不肯放。
她先是在边上看着笑,笑着笑着捂住嘴,然后失声痛哭。
我走上去,轻轻搂住她。
她一把抱住我。
老爸!
刹那间我肝胆俱裂。
那天晚上下着雨,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浑身颤抖,哭了整整两个小时,仿佛一年多来的全部爆发出来。
我紧紧抱住她。
贪得一秒是一秒。
最后她放开我,抬起头。
这不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死了!

那天晚上我要送她回家,她依然不肯。
她还是怕我知道她住处。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好像什么都不说,只是在压迫。
不如去那里。
她似乎已不屑与我玩对望游戏,随手指了指路转角的酒店。
那是个三星级的酒店。
她需要休息和倾诉。
我点点头。
开了房,服务生带我们进房。
她将孩子放下,我走上去轻轻搂住她。
她笑笑,将我推开。
我拉住她手,告诉我,低沉着嗓子。
让我休息会,她说。
说完自顾自躺在床上,蜷起身子,闭上眼。
我望着她甜美的睡容,突然忆起以前相处时的时光,常常早上醒过来,咫尺间便是这样一张甜美的睡容,安详,宁静,像个孩子一般好看,她的皮肤,好像吹弹便破,每当那时,我便会恶作剧地使劲吹她的脸,看看到底能不能吹破掉。被我吵醒,她都会大叫。
肆无忌惮地尖叫一番。
叫完,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慢慢走近,把她遮盖在脸颊的长发掠过耳边,自己都不知自己微笑着。
她突然惊醒,一脸惊惶地望着我。
原来真的睡着了,过了一会,她笑笑,吁了口气,起床开了罐咖啡。
靠在衣柜前问我。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好吧。
说完这句话,她低着头不再说话,好像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她抬起头。
那天我从你家出走,我根本就没有离开,坐在楼道里。
一个男人走上来,后来我就和他生活在一起,后来他生病死了,这是他的孩子。
她快速地讲完,只是看着我,耸耸肩。
我坐在沙发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海角天涯地找她,她竟在我楼下。
我们的孩子呢?
他死的时候,把孩子托付我送去孤儿院,我没送,把自己的打掉了。她淡淡说。
……
你好狠。
我爱他!她回敬我,你一直不相信我会爱上别人!可是我爱他,为了他,我可以带大他和别
人生的孩子,把我自己的打掉!
我不信。我一边摇头一边使劲笑,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她突然笑起来。
你真可爱,你不会以为这孩子是我拐带来的吧?你可以去查查公安局有没有失踪案。
你爱他?我冷笑。
你从我房间出来就爱上了另一个男人,第二天从学校搬走所有东西和他住一起?
你的爱真珍贵!
她毫无征兆地打了我一耳光。
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突然心中如此疼痛,一切是我的错,我怎能再讥讽她。
真真就是不甘心。
好,你真打算带他长大?你拿什么养他?

你管得真宽。她微微一笑。
那个时候我和她又四目相对地对峙着。
在她的笑容里我突然发现我还爱她。
或者说,我竟然重新爱上了她。
恋爱后期,我已疲倦地不想望她。
她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看着你第一次领你的老婆进的楼。
我有妻。
有完美的妻。
看了看手表,我站起来,走吧,送你回家。
你先走吧,我想在这里睡一晚,她看了看气派温适的房间。
毕竟付了钱。
况且孩子也已经睡着。
心烦得不知怎么再去坚持。
我竟然会还爱她。
或者说,我竟然重新爱上她。
如何区分?
结果不还都一样?
她已不爱我。
好悲哀。
妻尚在等我。
连悲哀资格都没有。
好,你早些睡。
我转身走。
她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
她怔怔望着我,突然问。
我还能到你们家来吗?
我笑笑,点了点头。
她似乎一下子松弛下来,给了我一个甜美的笑容。
慌忙走出房间,下了电梯。
走在大堂,想拨个电话给妻,现编个理由。
尽管并未对她不起,但送她送了三个小时,无论如何讲不过去。
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来,手机留在房间,刚才调了无声了,顺手放在桌上。
上楼,敲门。她不开。
我使劲敲。
一个服务生走过,我让他开。
开了门,房间里空荡荡的,毫无一人。
抬头看门号。却并没有错。
你看到这里的xiao jie走吗?我问服务生。
噢,×小姐。
×小姐?
×是我的姓,心中突然不妥。
是,她一直住这里。只是不是这间房,他笑了笑,带我坐电梯上楼。
我呆呆随着他。
他将我引到一个房门前。退开。
我犹疑着敲门。
然后门开,她站在门后,震惊地望着我。
我呆呆望着她,突然明白一切。
用什么养那孩子。
她已是个高级ji nv。
我一把冲过去,掐住她脖子,将她撞在墙上,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的声音。
呜呜作响。

她脑袋狠狠撞在墙边,并不呼痛,只是看着我。
多少钱?
什么?
多少钱?
什么?
睡你一晚多少钱?我毫无控制地叫起来。
三千。她说。
当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毫无情绪波动,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所以三千。
我怔怔地望着她,渐渐浑身抽搐,无可遏止,我掏出皮夹,想找三千块扔过去。
但翻了半天,没有那么多现金,只有卡,气势全无。
我掏出卡。
可以。她脱去外套。
我流眼泪了,我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她外套脱了一半,被我抱着。
什么话也不说。
只是任我抱着。
我养你。我在她耳边反复轻声说,我养你好吗?
你养不起的。她似乎在说给自己听,苦笑起来。
那晚我从酒店走出来,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要喂食她一生。
因为她是我女儿。
第二天,我叫秘书拿了报纸给我,查了市区一家小户型楼盘。
当天下午,自银行提了三十万,作首期。
她真的好贵。
恋爱时,一小碗米粉都叫她高兴半天,非但如此,还逼我也必须吃得干净,不许浪费。
男男女女,就喜欢这么作践自己。
这个礼拜,还是按时回家与妻吃晚饭。
她答应我,会乖。
妻对我的变化毫无察觉,或许是我年岁一大,伪装功夫高明。
然而,在床上,妻的脸还是毫无障碍地变成了她的。
充满讥讽。
那时我竟然一点不行。
房子买得很顺利,眼看三天后她就可以住进去。
虽然小,可是很温馨。
而且着实不便宜。
谁说温馨便宜?
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我在那间房里和女儿彻夜做爱,孩子也变成我们的。
除了会叫爸爸,也会叫妈妈。
那天早早地,我去酒店接她,她早已等候着我。
收拾好一切。
穿得像个新学期开学的女生。
我搂住她,她靠在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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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她去她的新家,她看着,转头在我脖子里吻。

我心中苦笑,终于走上成功男人无可避免的路。

放置好她的东西,我开着车去妻的幼儿园,我们再一起回家吃晚饭,晚上她就会回到这里。

但愿钢丝走得成功。

获得满场掌声。



那些日子,准确地说,是一个月零三天,我与qi与女儿维持着友好的情谊。

周末她们都会一起出门。我去接她们回来,在我家吃完饭,我再送她去那栋小屋。

妻给我们开车门,笑问我,这么下去,你不会爱 shang ta吧?

我转过脸笑问女儿,这么下去,你会爱 shang wo吗?

女儿总是白我一眼。



我与妻会约她一起看电影。

我们一起看过一场《花样年华》。

在电影院里,妻坐中间,我与她坐两边。

看到一半,我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也正好走过来。

我到今天也不能确定她是否有意在我shang洗手间的时候也shang洗手间。

我只记得我们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在她耳边问。

好看吗?

她踹我一脚,飞快地跑向洗手间。

由于大家都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就妻抱着大爆米花桶,我和她各自探出手去拿。

有时候手就会碰到。

那天晚上,我和她吵了一架。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们在爆米花桶里手碰到之后。

也就是电影散场之后,我们一起走出来。

她说她打车回去。

那时电影刚散场,打车的人很多。

妻说我们送你,她坚持 bu yao。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

那情形gan ga极了。

你再客气我不睬你了!qi说。

女儿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微微点头。

她xi口气,笑,好啊,欢迎来玩。



于是我们去她家了。

那个我为她买的家。

打开门,我夸张地叫。

你家好棒。

我们坐在沙发上,她为我们端出煮好的咖啡。

我兀自在那里左顾右盼,赞不绝口。

赞了半天,所有歌功颂德的词全部用光了。




我就坐在那里傻笑。

女儿突然说了一句我差点摔下去的话。

要不要看我的相册?

妻大为兴奋。

好啊好啊。我要看。

于是她捧出相册。

那时,我几乎心跳停止。

她这边有我们许多合影。

妻打开相册,一张张照片翻过。

合影全部没有了。

全是她单人照,在游乐场里,在学校里,在一些商店前。

当中好多张万分熟悉。

因为是我拍的。

当时她随口讲解,这张是哪里拍的,那张是哪里拍的。

好像和我完全没关系。

我突然又夸张叫起来。

拍得真好!技术真好!

她抬起头,笑骂,神经病。

送走我们,回到家,妻洗澡,我打电话给她。

她没有接。

睡到半夜,我悄悄起来。

开车到她家,用钥匙打开门。

她正坐在地上哭。

我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

她疯狂地踢我。

对不起,我说。

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安静下来后,她说。

什么?

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房子的钱我会慢慢还给你。

你怎么还?你拿什么还?!三秒钟后,我跳起来朝她吼。

你不用管。

你别闹了你别闹了你别闹了。

你很享受吗?她大叫,你为什么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

我若不顾你感受,我就不会过来了!我也冲着她喊。

你脑子真是猪一样!我不是说我!我是说她!

我呆呆望着她。

你说什么?

她!她!她!

如果我是她,我会死的!我会自杀的!她对我喊。

我理屈词穷。

虽然设想过千万次,但我没想到先造反的竟是她。

好。挣扎良久,我吐出这个字。

累得半死。

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不许干那种事。

什么事呀?她突然又调皮起来,笑问我。

我抽了她一耳光。

打她后,我自己也呆住了,她也呆住了。

我从来没打过她。

我开玩笑的。她低下头轻道。

我抱住她,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印象中,那个晚上,我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好像真的没有机会再说了。

她似乎也明白了,我已决定真的不再来,于是任我抱着。

一个小时后,我走了。

回到家,妻迷迷糊糊地问我去哪里了。

我说明天提案的资料忘在公司里。

妻嗯了一声,把脑袋蹭在我怀里又睡了。

这个理由差到极点。

我决定不再*****儿了,也就没力气编更好的理由了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桌子上有一张纸上写。

不要来找我。

我怔怔地站在当地。

真觉得在做梦。

噩梦总是连着一个噩梦,永远做不醒一样。

天渐渐黑了。

终于有人敲门,我冲过去开。

是女儿。

那时我失去理智,拽住她喊。

你跟她说了什么!

她只是怔怔望着我说。

孩子失踪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

那是相册中的一张,是三年前拍的。

当时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她的背后,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那个人是我。



照片里那个女孩站在一个商店橱窗前,拿着一个绒毛玩具举在头顶,对着镜头笑,她身后是服装店放在门口的试衣镜。

我把目光静静地移到她身上。

她也似想起来。

她现在身上穿着的正是当年的那天,在那家商店我给她买的衣服。

羞涩地低下头。

我微微叹气,搂过她。

她将额头抵着我肩膀,不说话。

我们同时感受着这不平静的平静。

终于败露了。

我心中明白,这大半年来的步步精心,步步惊心。

到此,竟有种大势已去的踏实感。

心中竟还偷偷松了口气。

我带她进屋,坐在桌前,双手半交叉握住,慢慢点着手指。

她知道我在想事情时,就是这副德性。

她不会伤害孩子。我抬头道。

这是我第一个结论。

她点点头,妻个性决不致做出那样的事,这点我们都明白。

她会不会伤害自己?我抬头望她。

她看着我。

突然静静地凝视我。

我呆呆看着她,突然明白过来,心猛地一抽。

我谁不好问,竟在问她。

猛然站起,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走到她面前。

我送你回家,然后我去找。

其实我们都明白,等我找到,女儿的家也不是她的家了。

她点点头,我松开她。

扳过她脑袋,看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

她明白这对不起。

在妻与女儿之间,我终会放弃她。

我开着车,她悄然坐在副驾驶座上。

送到那栋小屋,她打开车门,回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

我咬紧牙关。

宝贝。我唤出声来,她回头。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宝贝,在这里,我第一次讲出来,在以前,我是怎么叫她的。

她叫我爸爸,我叫她宝贝。

几年前的事了。

此后再也没叫过。

再叫一遍。

宝贝。

再叫一遍。

宝贝……

我心抽搐得像要绞出水来。叫多少遍,不还是要放手吗!

她笑了,放开我,打开车门走下车。

车灯照着她,长的影子,一个人走进门。

没有回头。

我一个人在车里默默坐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舍离去,还是不知往下究竟往哪去。

我究竟往哪去找妻。

人生被自己弄得这样糟糕。

突然,我怔怔看着前方。

是妻。

她从黑暗处慢慢走进车灯光。

被我车灯打得睁不开眼,还是强撑着眼睛,注视着我。

那时间,我真不知是把灯关掉好,还是怎么。



她像舞台上的演员,在灯光下用夺目的眼神震慑着我。

没有经过这种眼神的人,永远无法明白,当一个人毫无表情,就是这样似困惑,似探究,但如此执著地望着你时,虽然你在暗处,但你无所遁形。

她慢慢走过来,走到车门边。

我打开车门。

开车吧。她说。

我似傀儡般,发动车子,也不知要开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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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一路沉默,我也一路沉默。

气氛竟然形成气压,我不自觉伸手,打开音响。

传来SOLVERG SLETTAHJEII的爵士女声。

手忙脚乱地关掉。

她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嘴角冷笑。

那天晚上我们在深夜无人的街道开着,我不知开向何处,她也不开口。

终于我把车猛然刹住。

你说吧。

在武侠里似乎唤作起手势。

妻不答,突然笑了,无比好笑似的,你要我说什么?她真心诚意地问我。

说我看着你们抱在一起什么感觉?

我怔怔望着方向盘。

你想离婚吗?我问她。

我不能再承受这样的压力,我快七窍流血。

最不愿离婚的是我,死中求生是惟一的办法。

妻看着我,仿佛全身力气都用来看。

我也回应。

于是妻似乎终于绝望地发现我竟然还有勇气回看她。

好!她点头。

我心沉下去。

猛然掉转方向盘,车向家中疾驰。

凌晨两点,我们在家里商议离婚。

我显得特别若无其事,拿出各种证,和妻商议财产分配。

像加班的同事一样坐在桌前。

用在办公室与人探讨工作的口气与妻商议。

我知道自己残忍,但我已不是当年的少年。

心里很清楚,只有我先让她崩溃,我才能安慰她。

我若先崩溃,这一局全部输光。

妻红着眼睛,不断点头。

我一件件事情落实。

眼看要落实的事项越来越少,我心中狂泣。

别再点头了,别再点头!

终于,全部谈完,妻看着我,笑了笑,明天早上吧。

我朝她点点头,回到卧室上床。

假寐半小时,不见妻回来,打开门,看到她呆呆在桌前枯坐。

我将门关上。

在床上坐着。

终于门底看到客(蟹)厅灯灭了。

十分钟后,我打开门,走到客(蟹)厅,听到厕所里妻的哭声。

那是掩着嘴的哭声。

我久久地站在门边,终于拧开门。

五雷轰顶。

妻坐在浴缸里。

一只手捂着嘴。

另一只的手腕流出的血顺着底流进水槽。



我在病床边陪了一个星期。

妻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每天早上,我都去公司上班,坐在办公桌上发呆,下了班,到了病房。

坐在妻身边,默默看着她。

妻不抗拒,也不坚持什么。

她似乎全然已经无所谓。

我给她削好水果,她朝我点点头,说声谢谢。

那时我没有问孩子的下落,我问不出。

她接过水果时,手腕上的疤痕清晰。

于是我便打开公司提案的资料,低着头,工作。

偶尔抬起头,调节下输液的速度。

每天,我都会在妻边上工作好久。

我尽力集中注意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司居然接下了两笔很大的案子。

与人签下合同的时候,默默下决心,所有的所得都用来赎罪。

我必竭尽全力去弥补那道疤痕。

一个星期,妻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那天如往常一样,到了夜里,我看看表,朝妻笑了下,便去拧熄灯,让妻睡觉。

妻突然开口说话。

和我聊聊。

我手僵硬在那里,鼻子一酸。

乖乖坐下来,握住她手。

你想聊什么?

你先把灯关了吧,护士会查房。

我再乖乖站起来,凑过妻身边,把灯关掉。

黑暗中,妻半躺在床上,我坐在她身边。

窗外的月光撒进来。

借着月光,我想看清妻的眼神。

然而,她的眼神竟是异常的温和。

一种让我心中浑然找不到着落的温和。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妻轻轻问。

我吸了口气,刚想打断她。

不不,我只是想知道,妻微笑道,真的好奇而已。

我久久地看着妻。

妻好耐心地,回应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她这种眼神,是一个妻子在宽容,还是已然一个朋友在放松。

我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你介意我抽烟么?

妻笑着摇摇头。

我心中好不后悔,我怎么在助长这种关系的推远。

我拿出烟,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我看着妻,三年前猛然照亮。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不认识你,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

是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的公司么?

我点头。

讲下去。

那时候刚毕业两三年,整天写广告词骗人,骗得心安理得。

有一天路过同事的办公桌,在他的挡板上钉着一张照片。

我问同事是谁,他说是上个广告的女主角,还是个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当时不知道是照片的关系,还是阳光正好从窗外照进来。

我一下子觉得这个女孩子像精灵一般。

我回到办公桌,把正在写的案子的主角从男的,换成女的。



还照着照片,把角色特征描绘得细之又细。

于是每天睡前,都兴奋地等着拍的那天。

到了那一天,我一早就从家里去了片场,你知道,作为文案,其实跟片拍摄也是工作内容。

只不过拍摄枯燥无聊,以前我从来都不去。

那天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在布灯光。

拍广告,一个镜头准备要几个小时。

导演高谈阔论地和客户在瞎聊。

我满场找她。

忽然看见她远远地坐在片场角落的长凳上,非常安静。

我不敢打扰,远远看着她,我看不清她在干什么,慢慢走过去。

看清了,才发现根本不是她。

妻的手一震。

是另一个女孩,如果按角色描述居然也符合,但不是她,眉宇眼神,五官通通不是。

形容这种东西,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我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女孩似乎发现我看着她,朝我点点头,微笑下。

我也与她聊起来,可能我与那精灵无缘吧。

她问我是做什么的,我也告诉她。

她笑着说,看来要感谢你,不然我得不到这工作。

我苦笑。

一天就是这样拍摄了,那女孩只在拍摄时专业认真,该微笑时微笑,该嗔怒时嗔怒,在电扇

下长发飘散,我呆呆坐在下面,百无聊赖。

她拍完一个镜头,等转位间隙,便跑来与我聊天。

很快便成为朋友。

我不知是走是留,就这样拖到深夜,一组戏便拍完。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打算告辞。

那女孩说有朋友来接她,要我稍稍陪她等会。

但没想到她说的朋友竟然就是她。

我陪着那女孩站在片场门口等车,其他人员都挥手告别了,朝我眨眼笑,那女孩也不以为意

,朝他们挥手告别。

一辆出租车远远开来,停在我们面前,她从里面打开门,朝那女孩笑。

我呆呆看着她。

那女孩向我介绍她,我的好朋友。

她朝我挥手,眨眨眼。

我竟有些涩然。

那天本来是她去的,她推荐了她同学。

后来那女孩常常和她到我公司来玩,每次她们来,我都会把同事那拿来的那张照片收起来。

然后等她们走后,我再钉上去。

有一天我下班,请她们吃饭。

那女孩去洗手间,她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让我再努力。

什么再努力?

皱着眉头,刚想问。

她笑着吐舌头,原来那女孩已经走过来。

吃完饭我送她们回学校。

她把我们推到后座,自己坐在前座。

开到半路,突然回过头来问我几岁了。

我说27。



她吸了吸鼻子。你老得都可以做我爸啦。

我心里一疼,那女孩已经靠在我身边,只有很近的距离。

送她们回寝室,我打电话给她,让她出来。

她不在。

过了一会,我再拨,接电话的是那个女孩,我在电话里告诉她原由。

凌晨一点多,我接到她电话。

赶到学校边的电话亭。

她湿着头发,拿着脸盆。

看着我,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由于我卤莽地处理,那天她洗完澡,被那女孩锁在寝室外。

整整两个多小时,她在冬天的校园穿着睡衣睡裤。

我说我喜欢你。

她恨恨看我。

你去死!




那天在妻的病房,到了两点多,我点了一支蜡烛。

你不困吗?我问她。

我要听。

我背对着妻,久久不动。

其实我已经快讲不下去了,很多往事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竟然没有,有人问起,你居然可以不看对象的,全部流露出来的。

我妄图悬崖勒马,已然势如泻洪。

我回身。

她跟我说,因为我,她失去了这学校惟一的朋友。

27岁的我,还是个莽撞少年,脱口而出,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她冷静地看着我,端详我。

我热切地。

然后她笑起来,残忍地建议。

不如你做我爸爸?

我闭上眼,我听过朋友变恋人的,听过兄妹变恋人的,我何尝听过父女的爱情。

男人追求被拒,女子总说,我们做朋友吧,我们做兄妹吧。

当事人绝望成狂,但尤存一线生机,哪像我,用“辈”字生生隔开。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

她凑过来,爸爸?

眨眨眼,这样叫。

那时候,我觉得她残酷极了。

我吸吸鼻子,好啊。强笑道,这么漂亮的女儿,真是生也生不出。

那你跟我朋友解释解释吧?她搂着我。

当时她搂着我,亲密的。

第一次居然觉得,没有距离的残酷,比有距离要深邃得多。

距离竟然代表希望。

看着她单薄的棉布睡衣,我点点头。

去了她寝室,把那女孩叫出来。

对不起,不该伤害你,我指指女儿,她比什么都重视你们的友谊,别误会她。

她站在那女孩边上,猛点头。

你是她什么人呢?那女孩慢慢地,问。

爸爸,我笑出来。

那女孩本来满是嘲讽的口气,听到这话,皱眉看女儿。

她做鬼脸。

回到家,仰面躺着。

决定不再去招她。

爸爸,我27岁,何必苦撑一个笑话。

就像你生命中认识的无数擦肩而过的人。

因为肩和心始终差着那段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

没想到,天快亮时,她就被送到急诊室。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了。

那女孩在急诊室外哭了,反复跟我说着对不起。

是她的罪孽。

她烧得特别厉害,只是反复叫着爸爸,我知道不是你,但只能把你叫来。

我皱着眉头看着那女孩。

她没有爸爸,她低下头,很久后,嗫嚅地说,她从没见过她爸爸。

所以我想她喜欢你,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走进去(我没有和妻说的是,我看着窗外说着,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是这个医院,在

我视线里,楼下的那个急诊室,我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场景),她吊着盐水,看到我,虚弱地朝我笑笑,无比自然地说。


爸爸,你来啦。

她坐在躺椅上。

难受吗?我问她。

她微笑,摇摇头。

黎明前,我走出医院,呼吸到清冷的空气,发誓要穷尽一生力量保护她。

讲完这个开始,我闭着眼睛久久不动。

数年前的事情,誓言早随风飘散。

妻何苦如此,逼着我反刍。

本就是好不容易才消化的。

妻也好久没有说话。

我们还是离婚吧,她是你女儿。

我看着妻,那一瞬间,几乎充满对她的憎恨。

绕了一圈又回到开始,把我心痛全部逼出来,再要和我离婚。

她是你女儿。

妻提醒我。

我盯着妻的眼睛,咬牙,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妻哭出来。

我们也没有!

妻说这句话的时候充满了绝望,我相信刚开始她不愿与我离婚,但听了故事后,她似乎再不想去争求什么。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崩溃前的疯狂。

我慢慢走过去。

蹲下来,用很慢很慢的语速对她说。

不,我们有。

不要再哄我!

我没有用医院的血浆。

你身体里因为伤心流出的,现在补全的血,全是我的。

我笑了笑。

你难道还要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妻闭起眼睛,终于哭起来。

我坐在她身边,箍住她。

我们不分开,把孩子还给她,我闭起眼睛,狠狠说下去。

我们再不和她联系。

把什么还给她?

孩子,我吸了口气,重复道。

妻久久没有说话,突然用很困惑的语气回过头问我。

什么孩子?

那时,距离孩子失踪整整第九天。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寂静的医院走了很久。

不知道是潜意识的关系,还是什么,等我意识到,我已经走到了产室外。

听到里面一些婴儿的啼哭声。

深更半夜,我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听着门另一边的婴儿的哭声。

仿佛是两个世界,其中有我和女儿的孩子。

天快亮时,我去了女儿的寓所。

我告诉她,妻已经找到,孩子不是她带走的。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会,然后轻轻吐了口气。

然后抬起脸,兴高采烈地问我是不是饿了。

你饿了吧?她笑了笑,穿着睡衣跑去厨房。

听到油锅的声音。

她在给我煎蛋。

她端出煎蛋,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筷子。

老爸,她反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我,突然问。

嗯?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学会煎一个鸡蛋,你就娶我?

我握筷的手突然僵住。

开玩笑的!笨蛋!她笑起来。

吃完早餐,她让我睡一会。

天亮陪我去报案好吗?她站在我面前说。

我点点头,这一个多星期来,我几乎没有睡过。

她又服侍我睡觉。

帮我准备好热水洗脸,帮我重新叠好被子,给我换过拖鞋。

笑得非常非常地甜蜜。

按理说我应该尽快睡下,天亮后陪她出门。

但当时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她的行为举止,怎么说。

太像一个妻子了。

我不动声色地上床睡觉,闭着眼睛。

微微从缝隙中留意着她。

她远远地坐着,过了一会,似乎确认了我已经睡着。

悄悄地站起身,打开衣柜,将衣服一件件从衣柜中取出来,塞到一个旅行袋中。

整个过程她都做得很轻,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理完衣服,她又去书桌前,拿过一张纸,开始写着什么。

我突然全明白了。

她知道孩子去了何处。

而且她打算不再回来。

所以她才会在最后的时间里,给我做东西吃,伺候我睡觉。

好像在用最后的机会,做我的妻子。

尽管我心里刹那间全部抽紧,我依然不动声色地均匀地呼吸着。

用眼帘的缝隙,跟随着她。

她写了很久,停停想想,偶尔还起身倒了杯水,前后用了近一个小时左右。

终于,她拎着旅行袋,站在了门前。

悄悄打开了门,回过头,突然站住,远远地看着我。

分明可以看清她脸上的泪水。

半分钟后,门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咔哒”一声,她关上门,我从床上跳起来。

用消防队员穿衣服的速度穿好衣服,抓起桌上的纸,冲出门。



电梯口显示其中一部下降的层数。

我拼命地按着第二部的按扭。

我紧紧地盯着那两个闪烁的数字。

一个下降,一个上升。

从某种程度上,这具有一种奇怪的象征意味,但当时我并没有明白它到底象征着什么。

我下了楼,奔出大堂,看见她钻进一辆出租车,我冲向停车位,取了我的车,旋转钥匙,缓缓开出停砅arty T对陡潘

开出第一个路口,我们就遇到红(蟹)灯。

当时她的车在停车线后,我的车在她的两辆车后。

等灯的时候,我拿起那张纸看。

爸爸,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么叫你。

但我想应该没有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你。

我很少写信,所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

首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已经结婚了。

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催促,我猛然抬起头,前面绿灯已经亮了,面前空荡荡地,她那辆车在远

处越来越小,我茫然地看了一会,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第二个十字路口,她在前面刚停下,我在后面踩下刹车,刚想拿起纸,红(蟹)灯便换掉,我只能

继续跟,直到第三个路口,我们又保持着前后两三辆车的车距离。

我拿起纸。

我一直在想,隐瞒和欺骗,究竟哪一个更不可原谅。

我无法隐瞒你,在我再一次遇到你时,我就知道我无法隐瞒什么。

只有骗你。

其实我结婚远比你早,大概距离我离开只有一个月吧。

结婚前一天,我从楼下走上来,走到你门前。

看到你写的“对联”,欢迎你回来,不许再走了。

我用圆珠笔在纸下面写了四个字。

爸爸再见。

你看到了吗?我写得很小很小的。

他说他爱我,愿意娶我,愿意和我一起养大孩子。

我嫁给了他。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保留那个孩子的。

我们搬走了,刚开始一切都很幸福,我只是偶尔偷空想一想你。

车又在后面按喇叭,我哆嗦着再次换挡,踩动,跟着前面的车转弯,这一下,车似乎开得极

其顺当,连过五六个路口都是绿灯,我从来没有这么咒骂过绿灯。

终于,那辆出租车奇怪地在一家超市边靠停了,可能司机没有吃早饭,走下来,我连忙在远处停下车。

刚开始一切都很幸福。

直到孩子生下来后。

他不止一次说把孩子送去孤儿院,有时候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他竟然整整一天没有喂他。

我跟他吵,他说他爱我。

我要和他离婚,他跪下来恳求我。

我相信了他,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他看我的眼神,和你早些时候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恐怕就是爱一个人的眼神吧。

他比你小。

我觉得我也是爱他的。

有时候我问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呢,但是我真的很想要那个孩子。

那种心情,恐怕是他,甚至你,都不能理解的。

为了弥补他,我对他好。

爸爸,我对他好,那种好是我从来没有对你过的。

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初我对你这么好,没有对你任性,撒娇,发脾气,会不会到现在这个样子。

是不是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你这么宠我,我觉得理所应当。

我越对他无微不至,他越认为我是在弥补,我根本不爱他,于是他越恨。

直到有一天,我半夜醒来。

借着月光。

看见他双手放在孩子的脖子上。

司机慢吞吞地从超市走出来,拿着两个面包,打着哈欠走向车门,拉开车门,钻进去。

我抬起头,一滴眼泪就落下来,落在纸上,发出扑地一声轻响。



一路上我已经不是轻微地颤抖,而是整个人都在那里痉挛,我躬着身子,踩着油门。

脑子里嗡嗡作响,偏又一片空白。

眼前的出租车在我眼中忽而放大,忽而缩小。

前面的车又开始发动。

我动用所有的力气来跟着。

我们还是这样开过了五六个路口,偶尔稍稍有些塞车,但基本属于一停下来就要再启动,我

根本无暇再拿起纸,终于,车在高架下口处停住了,前面有起码十辆车静静候着。

我再次拿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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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已潸然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字迹。

我当时一定是疯了,不然我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叫。

他看着我。

我还是冲着他一声声地叫,我想停,但停不住。

他过来抱住我,我挣开他,把他手咬得全是血。

他给了我一巴掌,我仇恨地看他。

他问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我看着他,想坚持住,可是眼泪却全部掉下来。

我抱着孩子走了。

我离开了那个地方,这么长时间来,我一个人,和孩子一起生活。

直到我再次遇到你。

爸爸,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再遇到你。

我想把这一切全部告诉你,但是我说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自尊,所以我只有撒谎。

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更是我无法想象的,每次和你单独在一起,我一直紧紧地抿着嘴,你发现吗。

我怕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什么。

最好连呼吸都停顿。

我也从不愿给你惹那么大麻烦,如果是的,当然是的,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了。

因为我要走了,当你告诉我孩子不在姐姐那,我就明白,我已经被他找到。

我只想求你最后一件事,醒过来以后,不要找我。

还有,把这间屋子卖掉,别留着它。

它不应该存在。

但至少我留着那把钥匙,证明那些日子存在。

对我来说,那已经足够了。

很想在最后吻你,但怕把你吵醒,还是算了。

我走了,再见。

看完整封信,我把头埋在方向盘上,良久不能呼吸,感觉脑汁在头颅中全部干涸,直到后面的喇叭再次粗暴地催促,我才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跟着前面的车流上了高架。

一上高架,路况陡然好了起来,我跟着前面的出租车,只是脑子里还是一片嗡嗡作响。

我不知道我应该追向哪里,或者说,追到目的地,我又能怎样。

但我知道我不能放手,更不能掉头。

有些路,就像高架,一旦走上,就再没有掉头的余地。

如此约莫开了十多分钟,在第四个道口,出租车终于打了右侧灯,移向外道。

我跟了下去。



下了高架,又开了一段路,看到前面有人招手。

前面的出租车开始减速,缓缓靠边。

我奇怪地看着,心生不祥。

直到那人坐进去,关上车门,车再次起动,我再不犹疑,猛踩油门,斜刺过去,拦在它面前。

冲下来,趴在车窗上,里面根本就没有女儿的身影。

她早下车了,司机奇怪地看着我。

我面如死灰地看着他,司机又补了一句。

在上高架前。

再次回到那个高架口,除了或停或走的车流,什么都没有。

接下去的几天里,公司非常忙碌,因为接了新的项目,全公司都在打仗一样。每次下班,我

都会绕道去那个高架口待着。

一站就是半天。

常常看着无数车,无数人在我面前匆匆而过,从黄昏到晚上。

我总觉得女儿会再次出现,或者一个人,或者抱着我们的孩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但是没有。

我接了妻出院,她恢复得很好,举止言谈也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绝口不再提女儿这个人,好像她从来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直到有一天看电视。

那天妻在洗澡,我在电视机前看电视。

那是一档娱乐节目。

主持人去街头采访,拽着行人问东问西。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一边研究遥控器,突然全身一震,呆呆地看着屏幕。

她和一个男人,抱着孩子在镜头前匆匆而过。

主持人死活不知趣非要拦上去问什么。

那男人冲主持人摇了摇手。

两个人就是在镜头前一晃而过。

总共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

主持人一脸尴尬地对着镜头自嘲,然后接着再去骚扰另一个路人。

直到屏幕上放到第三个采访,我还是没有动,全身僵硬。

妻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俯下身看着我。

我也抬头看她,朝她笑笑。

她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愣愣地,站起身去洗澡。

我一个人在浴室里站了很久,直到我出来,我们一起上床。

她拿起一本书看,看了一会,趴在我胸口。

我解开她的衣领,和她zuo ai。

做完爱,她长久地吻着我,然后沉沉睡去。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让我手足冰凉。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镜头里这个男人,已经在我公司整整工作了一个多月。



我还记得一个多月前他来面试的情形。

本来是创意总监面试他的,我那天兴致很好,便坐进会议室。

是我定下要他的。

他看起来很有才华,眼神清澈。

也许是自恋,我都能看出当年的自己。

事实证明我的抉择是正确的,创意部门原先的几个同事在他手里根本不堪一击。

别人满地打滚,恨不得以头撞墙才想出来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做出来。

而且无懈可击。

不出半月,我便把重要提案全部交给他做。

但尽管如此,他并不骄傲,闲时一个人坐在远处。有女同事常常站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他也会奉陪。

我知道,公司好几个女孩暗恋他,就我所知,我的秘书就托我打听他有没女朋友。

那天我叫秘书帮我找小户型楼盘,托付完,我看她还不走,问她什么事。

她把她的贪婪要求告诉我,我目瞪口呆地看了她一会。

好,我帮你问下。

她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周末下午,我带他去客户处提案,回来的车里,我便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只是腼腆地笑笑。不再搭话。

我甚至怀疑他是同性恋。

周一早上,我叫秘书不要多动歪脑筋了,估计没可能。

她不服气地告诉我,他们已经上床了。

还警告我不要告诉其他同事。

我当时还指责她好端端一个万人追求的美女,怎么混到这个地步。

此后他们果然没有在公司表露任何蛛丝马迹。

只是晚上加班时,她会借各种理由留下来。

时常到最后,全公司就剩下我们三个人,我和他坐在办公室,讨论执行策略。

秘书一个人在前台,开着一盏顶灯,看小说。

好几次,我都觉得,那是几年前的我,和女儿。

终于有一次,我不争气地把这个想法薖arty隼础

那天晚上我们加班到十二点多,秘书终于忍不住,进来问我们好了没有。

我说还没好,你赶紧走。

他就在那里看着她笑,笑得很温暖。

秘书跑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指着我道,扁他。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突然心头一阵难过,说休息一会。

一个人冲了杯咖啡,在天台站着。

我纵容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纵容他们。

过了一会,秘书跑过来把我拉进去,说他说外面冷,叫我进去。

我坐了回去,可能是深夜的关系,可能是当时的情景让我很难按捺。

对他们说,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子,像她对你一样。

秘书最喜欢听故事。

立刻睁大眼睛。

他搂了搂她,安静地听我讲。

那个时候我和她还没有恋爱,或者说,谁也没有确定恋爱的关系。



那时候,我还在一个公司做文案,她常常下了课便到我这里陪我加班。

说是来陪我加班,但起到的效果完全是捣乱。

如果一个人我可以到晚上八点搞定的工作,有了她相陪,能到晚上十二点搞定,就谢天谢地了。

但尽管如此,我从来没有以此拒绝过她。

她常常会在人家都下班后,带着几张电影碟片,跑到我公司,美其名曰我这里可以看碟。

然后就一直在我边上坐着。

明明会议室有好的音响,巨大的银幕。

她非要霸占我的电脑,把我赶在写字桌旁,然后特别好心地分配给我一张纸,一支铅笔。

然后我就坐在她边上,时常耳中伴随着她的笑声,倒吸一口冷气声,叹气声,哭泣声。

我心惊胆战,思路全部堵死,又不好说她。

你是这样才辞职,自己开公司的吧?秘书问。

我哈哈大笑。

当然没有,但那个时候做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忍卒睹。

她那个时候很寂寞,因为一些原因,和最好的朋友也很难往来,所以一下课就会到我这边。

她们宿舍有规定,12点之前必须回去。

所以每次我都以全副精力看着钟,到了11点多,便送她回学校,再一个人回公司。

然后一切推倒重来,往往到凌晨三四点才离开。

有时候,她不看碟的时候,就会去聊天室和人聊天。

常常更换身份,扮完病人扮护士。

忙得不亦乐乎,从中获得极大的乐趣。

我一直以为她是属于一种自娱自乐,没想到有一天深夜她突然跟我说要去见一个网友。

那天已经很晚了,就像现在。

我正在做一个很重要的策划,抬头问她是男的还是女的,她说男的。

我说不许去。

她气死了,问我有什么权力干涉她。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有种很奇怪的关系,或者类似于约定。

我可以以此制约她,但我根本不想用。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眼神里满是挑衅,我心里火一点点窜上来,她看我没什么话说,转身就要走。

因为她,那些日子我每天只能睡几个小时,当时脑子的弦突然就绷断了,我一点也不想和她争辩,但行为快过意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把手上的资料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撒了一地,指着门让她现在就出去。

她惊呆了,看着我,竭力咬住嘴唇,过了一会,扭头便走。

我一个人坐在公司里,尽量集中精神工作。

但脑子很乱,到了快两点了,打电话给她寝室,她们说她还没回来。

到了三点多,依然没有回来。

我看工作也差不多了,马上拿了衣服就出去找她。

因为全公司就我一个加班,所以除了我这块的区域开着灯,其他都是暗的,我走到前台这里,突然看到她坐在地上,抱着膝一动不动。

我心突然放下来,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表示抱歉。

她看着我,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不要再吓我了,我怕的。

然后我们就这么互相看着。

最后她伸出手臂,抱住我。

这是她第一次抱我。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给秘书和他讲过我的事情,但无可非议的是,经过那个讲故事的加班之夜,他们和我的关系更接近私人。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私下对他说,能抓住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放手,男女感情这种事情,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来。

他回应我的往往是一个笑容。

闭上眼,笑容展开,然后睁开眼的时候,眼神仿佛看进我心里。

我一直不明白,他何以笑成这样。

但现在我明白了。

寒彻心底。

在电视里看到他匆匆一眼的下个星期里,我照常上班,照常下班,照常在公司里和他讨论工作,照常看着他和我的小秘书亲密。

直到那个星期四。

那个星期四的下午,我从办公室到楼层的洗手间,看到秘书红着眼睛。

事情终于开始渐渐裂变。

怎么了?

他要和我分手。

我心里明白,秘书的价值只在于女儿的地址。

等到女儿回去,她就失去价值。

这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

他说他不爱我,他爱另一个人。

她抬起头,看着我。

他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呢?

我望着她的眼神,如此熟悉的眼神,几年前,有另一双眼睛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爱你了,和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两者哪个更容易接受一点?

得到后失去,和从来不曾得到过,哪一个更让人难受?

我笑笑,拍拍她的背脊。

至少她认为她被爱过,只能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天加班,秘书再也没有留下来,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全公司全陆续走了,她也走了。

我和他相对坐着。

我们研究最后方案的定夺,后天就要参加决战。

坐在一起研究了半天,他始终不露声色,我终于放下案卷。

聊一聊?

他看着我,突然说,给我一支烟好么。

我皱了皱眉,把烟推过去。

突然觉得很像电视里被审问的犯人问警察要烟的画面。

他拿起烟盒,抽出一支。

没有点起,而是把烟放在手里,用手指慢慢捻动,细小的烟丝碎屑纷纷掉出来。

聊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

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们已经互相摊牌。

听说你们分手了?因为另一个人?

我玩弄着打火机,不经意地问。

他点点头。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笑起来。

我也笑。

我们就这样对视而笑。

过了一会,他收敛笑容,很认真地看着我。

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但……受过很大伤害。

我心脏狂悸,努力压制自己,淡淡问,她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眼神纯净。

和你没关系吧?

是吗?

他嘴角扬起。

不是吗?

我点点头,然后低头笑着翻着资料,不经意地问。

她爱你吗?

我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我安静看着他,等他回答。

他不说话,指着桌上的碎烟丝。

你说我把这些再塞回去,这烟会比原来松呢,还是会比原来更紧?

我皱眉。

他一边把烟丝慢慢捻起,一点点塞回烟卷,一边跟我解释。

这支烟本来是你的,现在是我的,无论是我把它捻碎,还是弄回去,但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支烟还是我的,无论是松是紧,完全不重要。你明白吗?

他把烟恢复原状,放在唇上。

打火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他静静看着我,等着我手里的打火机。

我缓缓把打火机递过去。

然后他笑了。

他笑着打火,六次。

没有点着。

我轻轻从他手里取过打火机,微微用力。

火苗就窜了出来。

让火苗燃着,等着他把烟凑过来。

这个打火机不是谁都会用的。

他没有把烟凑过来。

一个人低着头,他也明白。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坐了很久,也没有说话,没有看我,我甚至有些不忍心。

怎么说他也帮过女儿。

但也是他,让女儿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他苦心孤诣,他的爱很可怕。

最后他深深吸了口气,问我,你想见她吗?

我看了他很久,终于点头。

好。他说。

第二天中午时分,他进来说带我去见她,我开着车带着他一路走着,心情紧张,好像去见我的岳父母般,甚至在心里反复练习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甚至还不顾身份地,稍稍有些紧张地问。

她知道我去见她吗。

他点点头,不发一言地朝我指着方向。

我们在一个宾馆前停下来,他先下车,对我说,她在房间里,我上去和她最后交代点事,你半小时后上来。

他告诉我房间号码。

我坐在车里,半个小时,如半个世纪。

我一直看表,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我下了车,进了宾馆,找到他告诉我的房间。

凝立半天,敲门。

过了好些时候,他来开门,看着我。

眼神很奇怪,一步步往后退,我一步步走进去。

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

我的妻。

她在床上,把被单遮着身子。

惊恐地看着我。

我脑子一懵,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我呆呆地转头看他。

他看着我,背着妻,对我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景象,我的妻子,睡在旅馆的床上,拿着被单遮住身体,惊恐地看着我。

她在他面前坦陈身体。

在我来到后却拿被单遮住身体。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我的表情里,困惑大过震惊。

但我终于还是明白了。

整整十几秒后,我终于明白了。

他在耍我。

他早就布置好一切,他潜入我公司,打探我一举一动,他利用秘书得知女儿的住所,抱回孩子,然后他接近妻,勾引妻,然后最后在我面前奉上妻赤裸的身体。

他完全成功。

这是他最后一击。

干净,有力,致命。

我反应过来,彻底反应过来,我发出了我自己也不能想象的吼声,冲过去把他扑倒在地上,

挥拳,连续不断地打下去。

他没有还手,甚至躺在地上,虽然被我殴打着,仍在安静赏鉴我。

妻冲过来,拼命地拉我。

我扭过脸看着妻,眼神无法形容,痛到骨里。

她被我的眼神慑住,一动不动。

我冲着她大喊,走!

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怔怔看着我们,不知在看谁。

我再也没有管妻,我把他从地上活生生揪起来,往门外拖。

拖进车里,扭转钥匙,疯狂地开出去。

他在我后面,自然地拿着边上的纸巾擦着鼻血。

经过一个幽暗的弄堂,我把他拽出来。

用一种近乎崩溃的眼神看着他。

她需要好强烈。

他用手擦了擦鼻血,笑着对我讲。

我已经不想打他了,我要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

这是一定的。

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顾虑,无论我是否会被判刑,无论我是否会被偿命。

我一言不发地转身,自车后备箱里,开始挑选工具。

他逃不掉,天涯海角,我都会杀掉他。

他低着头,拿出手机,一边按一边对我说。

你先忙你的,我发个消息。

我躬着身,心里突地一跳,静止了动作。

他的自言自语开始传入我耳朵。

其实刚开始,我只是一个跑错病房的人。

他笑道,然后继续讲。

然后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就陪她聊天。

然后渐渐,她居然把什么都告诉我。

然后你就把她接出院了。

然后在你在高架边等着发呆的时候,我就一直陪着她。

你应该感谢我。

是我让她觉得有了爱情,他自言自语地笑笑,你知道她有多需要我?

为什么你知道吗?

因为我让她觉得我多需要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起来。



如果到最后,让她知道,一切原来还是个谎言,全是假的,全是因为同一件事,全是因为同一个人,她还是一个牺牲品。

哇,你说那有多开心?

我背脊的神经突然一阵巨痛,是神经痛。

原来真正的杀手锏在这里。

他要的并不仅仅是让我目睹妻的出轨,那是正常的,每个正常男人都可能会遇到的场面,不足为奇。

现在才真正致命。

绝对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经受得住这个,绝对不会有。

因为那是一种绝对的摧毁。

那是对一个女人,最最残酷的摧毁。

我一直低估了他。

我紧紧地抓着扳手,一步步朝他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

他看着我,笑着说,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他的手按在手机的发送按键上,对我说,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你来杀我,我来按按键。

我们看谁手快。

如果你快,我就死,如果我快,你老婆死。

他笑了,是不是很像西部牛仔片?

我开始数数,我数到三,就开始!

一……二……

我突然就崩溃了。

彻底崩溃。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喊起来,你要什么!要什么!你要什么!我答应你!

我玩不起这个游戏,根本玩不起。

他看着我,满心疼爱地笑起来,像一个父母在看淘气的孩子的眼神。

不如你把公司给我?

我给你。

回到公司,我签文件,转让股份。

他一直站在我身边,带着谦逊的笑容,像个被传衣钵的好徒弟。

而不是一个篡位的贼子。

快下班时,我召集了公司所有同事,宣布了这件事。

他坐在我边上,还是静静的样子。

同事们虽然有些惊讶,但他们很快接受了,好像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终于把数年心血拱手送人。

回到公司的停砅arty。诔道铮皇蹦宰臃⒄牵吹美骱Α

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面对妻。

我不容许她对我解释,因为那一定是拙劣的。

如果她一定要拙劣地解释,那我就全盘接受。

她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到了家楼下,停好车,下车往大楼走。

就在这个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发出短消息的声音。

我突然止步, 默默站了很久——可能也只有几秒钟——才拿出手机,打开看,里面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与此同时,一个人从楼上坠落下来,砸在我的车上,车被完全压得凹了进去。

发出了一声巨响。

我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

看了很久,直到人们拥上来,我才慢慢走过去,把妻的手轻轻掰开,拿出她握着的手机。

翻到她的通讯记录。

我不该相信他。

直到那时,我终于一无所有。


我几乎忘记之后的一个多月我是如何度过的。

我跑到“他”公司,像个疯子一样,拿着酒瓶砸,被保安拉出来。

没有人认识我。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名字还是那个名字。

只是所有以前的同事全部消失,只有一张张陌生的脸。

我整天候在公司楼下,逐渐像个乞丐。

等着等着,我连等的兴趣也没有了,就一个人走在路上,有时候会突然摔倒。

爬起来继续走,但是我不知道走去哪里。

我再也没有住在家里,那些房间对于我来说,已经变成禁区。

取而代之的,我常常睡在街心公园。

因为天也不是很冷,而且那个公园到了晚上,会有绿色的光,从树下面散发出来。

每次回家,只是拿一瓶酒,从橱柜里取出一瓶瓶当年自己买的,别人送的酒,小心地灌在一个小玻璃瓶里,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一个月十七天后我遇到秘书。

那天我早早地就睡了,我在外面走了一整天,非常累,走到街心公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我坐在公园门口,呆呆地看着人来人往。

一辆车经过,是我以前用过的车型。

我转过身,连滚带爬地向公园内冲去。

蜷缩在石凳上,狠狠闭上眼。

我在公园角落的石凳上睡了很久,老感觉被人拍。

终于醒过来,迷茫地看了好一会,这才认出那是我秘书。

她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俯身搀起我。

她把我带到了她家。

我在她家昏睡两天。

从她嘴巴里得知,他在我走之后的第二天,就开始换血,不到一个礼拜,所有原来的同事全被陆续辞得干干净净,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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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像她在说一件和我毫无关系的事,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先住在这里,她对我说。

我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她伸出手,按住我,看着我的眼睛。

以前你照顾过我,现在我来照顾你。

后来每天早上,她去新公司上班。

我就在房间里睡觉,睡一天。

到了晚上,她回家,我做好一桌菜等她,她在饭桌前吃,我就去洗澡,洗完澡出来,也不理她,躺在地毯上闭上眼睛。

我听着她洗碗,洗澡,穿着睡衣上床,打开电视,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

到了十一点多,她拧熄了灯,躺下睡去。

我就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看着,直到天亮,听见她起床的声音,再把眼睛闭上。

整整一个星期,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那个星期天的晚上。

她看完电视,关上灯,半个小时后,她在上方的被窝里轻轻问我。

你睡着了吗?



我不理她。

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好么。

我还是没有理她,任她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她抓着头发坐起身。

喂,你在我这里住了一个礼拜,讲个故事哄我睡觉又怎么啦?

我讲不来故事。

那就讲真事。她躬着膝想了一会,嗯,就讲以前和你加班的女孩子,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我身子一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我睡在地板,秘书睡在我边上的床上。

她俯下脑袋,看着我的眼睛。

后来呢?

黑暗中,她的眼神和女儿一模一样。

我翻身闭上眼睛,狠狠地闭着,但往事还是潮水般涌来。

那天加班的晚上是女儿第一次抱我,我们蹲在地上,无声地,安静地抱了很久。

你回不去学校了。

我去你那里。她轻声地说。

我闭着眼睛,点点头。

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突然想起还有碟片存在我电脑里。

我打开电脑,取出给她。

打开电脑之后,我彻底呆住了,一股凉意在我背后窜起。

我电脑里所有的工作文件全没了。

怎么可能?

我关电脑前还是好好的。

怎么会这样?我语无伦次地看着她。

我不能不紧张,事实上,当时我已失措到眼神焦点都聚不拢的程度。

明天,我就必须拿着这些文件,画稿,去为公司争取一个很大的项目,一套产品的系列广告。

公司的宝全押在我身上。

但前一夜所有努力荡然无存。

我惶然看着她。

桌面上的鼠标一直没动,过了一会,屏幕保护程序启动。

是一个我没有设定过的程序,一行字幕一直划过。

是女儿在聊天室用的ID。

是她那个网友干的。

我静静地望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怯生生地站在边上,一会眼泪从她眼角滴出来,她低着头狠狠地擦去。

就这样左擦右擦。

我看了她一会,决定辞职,我深深吸了口气,让她先回去。

你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

回去好吗?

不回去。

我终于爆发。

我都不干了你还赖着干吗!

她身子一震,但没有吓倒,咬着嘴唇,突然扬起头,对我大喊,我可以演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所有的准备,不就是为了让对方知道这广告出来是什么样吗?

你可以带我去演给他看啊!

她像个精灵一样,远远看着我,负气地,不服地,甚至,坚决地。

眼泪滚落下来,再也顾不得擦。

我呆呆地看了她很久,才不确定地朝她点点头。

她笑着奔过来。



那时天已经快亮了,远处都有鱼肚白。

我和女儿在无人的办公室,我一遍遍给她排戏。

投入到角色中去,她不再调皮,不再孩子气。

而变得成熟,风情万种。

这边,看这里。

这里?

嗯,然后再这样……

我跟她讲完,她一个人在大堂里反复练习,碰到不确定地,再跑来问我。

我坐在角落,用她早先发配给我的小本子,小铅笔,回忆资料里的一鳞半爪。

我要讲稿,而她,变成了我的作品。

居然是我第一次见她照片时的夙愿。

三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了客户的公司,比稿。

后来呢?成功了吗?

秘书在黑暗中,静静地问我。

蜡烛早就熄掉。

一个小时后,对方总裁指定由她主演这条广告片。

那天晚上,她对我说,让我答应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经历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

我靠在橱边,额头顶着橱柜。

我答应了她。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宿舍,刚睡下没多久,她打电话来。

爸爸,答应我。

嗯?

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放弃。

什么?

原来我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经历什么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的。

黑暗中,秘书没有看见。

我很轻松地说着,其实已经泪流满面。

我一夜无眠。

妻死后的两个月十四天,我重新走进这间熟悉的公司。

看到我徒弟,那个杀人凶手。

他远远地,一边和什么人高声说着话,一边笑着迎面走来,看到我,脸上突然怔住。

我们相隔三米站着。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我是来面试的。半分钟后,我抬起头,淡淡对他说。



眼前是万分熟悉的场景,陌生的人我们四周穿梭。

他站在我面前,过了很久,露出笑容。

好。

两个月不见,他看来比以前疲惫得多,似乎也少了敌意。

我跟他走进去,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会见到她。

她会在办公室里,或者和我在通道擦肩。

总之,她在这里。

这个预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我一步步走在这个公司里,呼吸越来越艰难。

但是没有,那天我没有见到女儿。

只有一张张陌生而稚嫩的脸,陪伴了我一整天。

一整天,他都在我以前的玻璃外墙的办公室内坐着。

或许是没有料到我来,或许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留下我。

我们总会做一些自己不愿的事。

或许那仅仅是因为骄傲。

一整天,他都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办公桌前的相框。

我就这样留了下来,从老板变成员工。

我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一页页翻阅他这两月来的工作。

使我意外的是,公司并未就此颓败。

他做得很漂亮。

一个星期后,我见到了那张相框。

那天我一个人留在公司,九点多的时候,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泡了咖啡,安静地扫视。

最后落在那扇门。

我走进去,坐在我以前的座位上。

看着面前的相框。

我呆呆地看着相框,慢慢开始颤抖起来,眼神再也无法转开,我依然看着。

在一个昏黄的楼道里,一个女孩子靠着墙,坐在楼梯上。

昏暗的灯光洒下来,女孩子的脸苍白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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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天,那我不曾亲见的情景。

一个女孩子无处可去,在昏暗楼道里一直坐着,眼前出前的是一幕幕残酷的画面。

她依赖的“爸爸”,从床上爬起来,懒散地叫她滚。

她没有哭,默默地在楼道里坐了一夜。

这时,一个男人走上来,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在我镜头下的女儿如此甜蜜而释放。

在他镜头下的女儿,眼珠都毫无灵魂。

然而他依然把它放在桌前。

我呆呆地坐着,突然公司回廊外的大门口,有了脚步声。

我连忙放下相框。

但动作在那一刹那顿住。

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子兴高采烈的声音。

到了到了。

累死我了。

那是女儿的声音。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听错了。

可是没有,是她。

他们远远走过来。

我呆了不知多久,可能只有一秒,我做出了一个举动。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关上门,靠在门上。



心脏跳得都有回声。

你的员工都是些什么人啊?

走了也不关灯。

她小声咕哝着,兴高采烈地路过我的门口。

喜欢吗?他问她。

都是你的?

……

广告公司?

嗯。他微微笑。

不错嘛。

我闭起眼睛,仰起头。

我似乎见到她斜着眼的表情,古怪的表情,我好熟悉。

我带你参观。

嗯。

她似乎跳起来,牵住他手。

他们从我身后走过,我背着门无法呼吸。

这情形,真似梦境。

我突然明白,什么叫阴阳相隔,咫尺天涯。

老爸,别灰心啊,你一定会很棒!

有多棒?

你会有自己的公司,一定会。

会吗?

……嗯!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由远及近。

他笑。

现在带你参观我的办公室!

我站在门后,血液瞬间冻结。

正在那时,女儿突然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

对不起。她说,顿了一顿,又说。

我爱你。

我闭上眼睛,想尽力抑制,但胸膛在颤抖。

他们的声音隔着门清晰传来。

你还没带我参观你的办公室呢,她嘴被堵住,含糊挣扎。

手无意识地扭动着门把。

我宁愿自己消失。

完全消失。

然而不可能,我血肉清晰地站在门后,女儿和他进门来。

那会是一场我自己也无法承受的相对。

他似乎在掏钥匙。

突然女儿挣开他,向走廊尽处跑去。

又上当!

笑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安静下来。

我深吸口气,转身打开门。

面前的一切都在原处。

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她是如此快乐,安稳,他是如此爱她。

那一瞬间,我突然完全放下好胜心,完全放下仇恨。

我决定不再出现。

一个人默默关了灯,关好门。

走出走廊。

回身的刹那,楼梯上层一对拥抱的男女突然顿住。

齐齐向我望来。

我慢慢抬头,看着他们。

数年前拿着相机的人,终于抱着镜头里的那个女孩。

我在黑暗里,他们望不见我。

这却是我再一次见到女儿,她扭转脖子,睁大眼睛往下看着。

但她看不清那个人。

直到我走下楼去。

头顶上还传来她小声地问他的声音。

谁啊那是……



一个人所能犯的所有错的根源只有一个。

自以为是。

自以为她爱我,自以为她恨我,自以为在她的世界里依然重要。

有一天,你发现,这一切都是自以为是,她已不再在乎过去。

只是过去在乎。

那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让我们以为,爱过自己的人,会一直爱下去?

这样的坚持,不是执着,而是自私。

我放了下来,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每天上午起床,去图书馆看书。

下午,走在路上,晒着阳光,慢慢地从草坪边走过。

在市场里买些菜,自己煮给自己吃。

我暂时还没有工作的打算。

虽然有好几家公司,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发一些高薪的邀请来,都被我婉拒了。

每个人都需要康复。

康复需要时间。

四月的那天早上,我醒来后,决定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中午,我签了合约。

把女儿的那栋小屋终于卖了出去。

下午两点多,我去了妻的墓地。

我在妻的墓地站了很久。

我对妻说对不起,我终于没能狠下心,把他终结。

而我却又要继续我的生活。

我就在妻的墓地前,喃喃自语,近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我转身,不知何时,他已出现在我面前。

背对着我,坐在墓地的台阶前,看着面前的山。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两个多月未见,他看上去很孱弱,面色苍白,但以往的神气却没有丝毫改变。

你现在看到我已经不奇怪了。

他笑笑,开口第一句话。

这个时候天上开始下起小雨。

我没有理他,尽管我心里激荡得很厉害,但我依然默默地站在妻的面前。

他坐在我背后,开始自言自语。

一句句从身后传来。

那天晚上,我知道是你,在楼梯口。

他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我像看到三年前的自己。

他深深吸了口气,连那天的气味都那么清楚。

三年前,那天半夜我走上楼梯,看见她。

天亮前,我拍了一张她的照片。

她笑了笑,对我说,我可以住在你这里吗?

那些天,我常常可以听到半夜厕所里的哭声。

她捂着嘴,但是我听得见。

有时候我们一起去逛街,路过某个店的时候,她会突然发呆。

有一次我们看电视,在放一个电影。

看到一半,她会求我转台。

我装作一切都不知道。

但她不能。

她也很努力,但她装不了,因为她开始呕吐。

一天晚上,我站在厕所门外,闭着眼睛,再也忍受不住,跑到楼下的花园里。


把胃里的酸水和眼泪全吐出来。

抬起头的时候,她站在边上。

谢谢你,但我要走了。她笑着说。

我不让她走,我知道她无处可去,她不肯,闭着眼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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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住她。

她回身冲我大叫,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爱你!肚子里还有别人的孩子。

她捂住嘴。

为什么求婚的是你?为什么拉住我的人是你?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微笑看着我。

三年零九个月前,那个时候,我在一个医院里住院。

有天夜里睡不着,去了急诊的输液室。

去那里看书。

那天晚上人很少,很冷。

我边上坐着一个女孩子,扎着马尾辫,正在吊针。

一个男人在她边上,微笑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不断地和她说话。

我看了她一夜。

安静而害羞。

她却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我一眼。

后来,我搬到了你楼下,我看着你们一起进出。

我感觉我离她好近。

我从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我在一起。

这个时候,墓地里安静的只有雨点拍点石碑的声音。



气温似乎降了下来。

他依旧看着面前的山,慢慢地回忆。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为什么那天我会在医院里。

事实上,我已经在那里住了很久。

唯一的任务就是等死。

他看着我,笑了笑,血管里的病,薖arty隼茨阋膊欢

如果那天她没有在楼梯口对我说那句话。

可能我已经烂在哪个角落里。

我们搬走,结婚,我尽可能对她好。

守口如瓶。

我知道我能付出的太多,时间又少。

那段时间真的很快乐,我们像无忧无虑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真正的孩子出生。

她对我说,她爱我。

我除了点头别无办法。

因为我知道,她频繁薖arty稣饩浠埃皇窃谌米约合嘈拧

这一切只有在夜晚,她看着孩子时,一切才显露出来。

我常常在睡梦中醒来。

她怔怔地坐在孩子边上,看着他。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不是你爱的人在你身边而不爱你。

而是她以为她爱你,而你必须相信。

但终于她还是走了,在我不能承受的那天晚上。

她找到了你,你给她买了房子,一个星期去看她一次。

我一直看着你们。

不能打扰,虽然她不快乐,但她需要。

直到那天,我从医院拿完通知回来,我去了幼稚园,把孩子领回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把孩子领回去吗?

因为我决定把她还给你。

他笑了笑。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要她从此和你幸福地在一起,快乐单纯,你永远专一。

所以我必须先让她回来。

我才能开始。

我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狂颤起来。

只是这“什么”太过惊骇,脑子里似乎有个念头显形,但心眼闭上,根本不敢看。

我脖子慢慢转过,看着他。

他用手一撑地,慢慢站起来,走到我边上。

你还不明白吗?她要回到你身边了。

他指着妻的墓碑。

她在这里,不是我要报复你,我不想她死。

只是希望她离开。



我再也没有说话。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根本什么话也说不出。

爱到如此,我还能讲出什么。

我想问他,为什么要篡位,破坏。

现在也都不必问了,我想起他看到我再度出现时,脸上的笑容。

一个人为了所爱之人谋求幸福。

他的托付需要心安。

同样的,他选择离开。

而不是病死在她面前。

我不想从头到尾没有被爱,最后却只得到同情。

他对我说。

我离去的时候,久久望着他。

他的笑容里竟然有祝福。

两天后,我去了秘书那里。

我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以为她会有所动容,没想到只是淡淡听着我说。

我相信我走后她会难过。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天没亮我就被闹钟吵醒。

坐起来,呆呆地看着窗外渐渐变亮。

七点的时候,我起床,开始整理屋子。

我理出了很多不再需要,或者不再敢于逼视的东西。

把它们全部打包。

我想放在屋子某处。

但想了想,还是果断地扔掉。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去了超市。

买了速冻的鸡翅回家,路过碟片店,我又去买了一些韩国的影碟。

回到家后,我把这些全部放在合适的地方。

然后环顾了一下。

装作时光倒流,女儿站在我面前。

中午,我喝了一杯咖啡,坐了一会。

下午三点,我去了动物园。

女儿和他三点一刻出现在门口。

那是市内一个很大的动物园,由于是礼拜天,游人很多。

当时是下午三点一刻,他抱着孩子,女儿走在他边上,他们并肩从动物园门口走出来。

像一幅画。

他们说笑,她挽着他,走到马路边等车。

在街沿,他突然转头对女儿说了句什么。

女儿接过孩子,朝他点点头。

笑着拍拍他。

快点回来。

他微微一笑,朝马路对面走去。

他转身的时候朝我看了一眼,或者仅仅是朝我这边转身。

视线移过我,又自然地投向马路对面。

仅仅是一瞬间,完成了交接。

我知道,他会消失在车流中,然后选择一家乡村的小医院。

在病床上等待那一天。

我会去看他,告诉他女儿的现状。

那是一条非常宽的路,可以同时开六个车道。

我看着他慢慢隐没在车流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也只有几秒钟。我深吸了口气,一步步朝女儿走去。

心跳越来越急促。

她看到我的时候我距她只有两米。

一瞬间,她呆住了。



我们安静地对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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