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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餐馆里原本喧哗的声音倏地全消失了,一片寂静,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那男生。他显然没有心理准备,脸涨得通红,目瞪口呆,不相信苏雅会对他薖arty稣庵只袄矗峤岚桶偷匚剩骸澳闼凳裁矗俊

  苏雅冷笑一声,“我叫你滚!还要我说第三遍吗?”

  “你……”男生气极反笑,“好!你有本事,你给我记着……”

  他还想大骂挽回面子,抬眼看到秦月一脸冰霜地站在他面前狠狠地盯着他。他认得秦月是医学院的女教师,那些脏话硬生生地吞了进去,跺了跺脚,无可发泄,把两个旅行箱重重地扔在地上,恨恨地走出去了。在餐馆门外,几个与他相熟的男生哈哈大笑,原本,他们是来见识他的男性魅力的。

  苏雅是他们以欢迎南江医学院新生的名义从火车站接来的,他们以前就用这招追过新入学的女生。那男生以为她初出家门不谙世事,向同伴夸下海口一定能够追到手,一路上谄笑献殷勤,又买饮料又打的士又提旅行箱送她来南江医学院。苏雅人生地不熟,乐得让他自我感觉良好地护送她来医学院。其实,她怎么可能看上这种油头粉面的小男生?如一只苍蝇般“嗡嗡”地围着漂亮女人转,笑容熟练而虚伪,令人厌恶。既然现在已经到了医学院,班主任老师也找到了,他的利用价值也没有了,她实在讨厌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在眼前晃动,也没必要再委屈自己了,此时不赶他走,更待何时?

  看到那男生被她羞辱的戏剧性场面,餐馆里的食客们一阵爆笑,一些年轻人吹起了口哨为她叫好。

  苏雅却毫无笑意,依然紧绷着张脸,根本没把这件事往心上去。她寻了个空桌,独自坐下,叫来伙计点菜。

  秦月皱了皱眉,略想了下,走了过去,和蔼地对她说:“苏雅,过来吧,我请你吃饭。那边还有两个同学,如果请不动的话就惨了,老师我也要和那个男生一样被人笑话。”

  苏雅迟疑了一下,“那……”

  秦月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强行拖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苏雅不好拒绝,半推半就。

  方媛与徐招娣帮她把旅行箱提了过来,四人坐在一起,秦月继续点了几个素菜,一阵炒菜香气后,餐馆老板亲自把菜端上桌来。

  “喝点什么?啤酒?”秦月半开玩笑地问。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人响应。

  “那来点饮料吧,鲜橙多?百事可乐?王老吉凉茶?我看苏雅应该喝王老吉凉茶,消消火。”

  “不了,谢谢秦老师,我喝点白开水就好了,我从不喝这些刺激性饮料。”苏雅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一脸肃穆。

  “哦,那就上鲜橙多,我们喝。”秦月也不好勉强,心里想:这女孩太聪明,也太敏感,恐怕难以合群。她似乎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行我素,并不想与其他人交往,情愿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封闭起来。如此美丽聪慧的女孩,怎么会有这种性格呢?

  接下来的事情证明了秦月的判断。苏雅吃饭,根本不愿意用餐馆的餐具,用自己带来的碗筷吃饭夹菜,至于用餐馆的杯子装的白开水,她一口也没喝。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即使别人故意和她说话,也是一副很不愿意回答的样子。估计,因为秦月是她的班主任,她才敷衍几句。

  吃过饭后,秦月帮苏雅办了入学手续,她成了441女生寝室的第三位入住女生。那时,谁也不曾想到,苏雅这个性情古怪的美丽女生身上会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件。她的存在,为441女生寝室平添了许多神秘的传说。

  下午一点四十分,三位女生回到441女生寝室,各自整理床铺。床铺按进门后的顺序分别标明了1号床到8号床,徐招娣选择了进门左首的下铺1号床。1号床是一定要有人住的,进出方便,晚上众人就寝时负责关好门。苏雅选择了靠近窗户的上铺8号床,在寝室的角落里,比较幽静。方媛选择的是7号床,苏雅的下铺。

  方媛把床上用品放在7号床时无意中看到苏雅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犹豫了一下,猜测苏雅的性格可能不喜欢别人邻近她。不过,作为一个寝室的室友,要一起度过五年的求学生涯,怎么也能成为知心好友。想到这里,方媛还是决定住在7号床铺。

  苏雅仅仅是有几丝不快,并没有说什么,自从她出现后,一直很少说话。虽然方媛和徐招娣上午把寝室打扫过了,她还是自己动手用洗洁净将8号床重新抹了一遍,然后打开旅行箱,拿出被单、垫被、毯子、小被子等床上用品铺好,至于学校发放给她的床上用品,她看都不看,随手扔在寝室衣柜里。

  三人整理床铺时,卧室外传来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三四个人。此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441女生寝室?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精神奕奕的老婆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找到中间的6号床,大声叫着:“就是这里了,441寝室,我就选择这张床!”

  三人被老婆婆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虽说现在高考改革,对于参加高考的人群年龄不限制,报纸电视也宣传过其他学校的高龄学生,毕竟她们没有亲眼所见,难道老婆婆也是南江医学院的新生?她的年龄,也太大了点吧。

  正猜疑间,门外又闪进一位鹤发红颜的老爷爷,拉着老婆婆的手,对着6号床铺转了一圈,口中啧啧称赞:“不错、不错,还是你的眼光好,这床位好,既通风透气,又干净舒适。冷也冷不着,热也热不着。”

  紧随着老爷爷身后的,是一位中年妇女,雍容华贵,手上提着一大堆东西,扔在6号床上,说:“爹,妈,你们就不要瞎搀和了。”

  “怎么叫瞎搀和?这是我们宝贝孙女第一次出远门,要在外地住五年,不来看看,我们哪能放心?”

  “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根本就不知道疼女儿,她年龄这么小,在家生活惯了,突然让她到外面住宿舍,水土不服,要吃多少苦啊。”

  中年妇女苦笑,不愿意顶撞长辈。此时,她的女儿,一位娇小玲珑的少女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手上只拿了瓶百事可乐。在她的身后,她的父亲扛满了背包,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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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媛心中暗自好笑,不过是新生入学,竟然全家出动,搞得比嫁人还隆重。那少女怎么看都有种娇柔的味道,仿佛一个精心烘烤出的面包,轻轻触摸都会损坏。

  少女的奶奶忙着帮她铺床;少女的爷爷忙着向三位女生打招呼要她们多多关照孙女;少女的母亲一个劲地叮嘱她小心身体好吃好睡,没事多往家里打电话;至于少女的父亲,坐在那里呼呼喘气,一路上他肩扛手提累坏了。

  通过少女爷爷的介绍,方媛知道少女叫秦妍屏,独女,六岁读书,所以年龄比医学院其他新生小一岁。平时在家仿佛小公主般众星捧月,这次考入南江医学院,要在这里寄宿五年,让全家人担心不已,生怕她不能适应寄读群居的生活方式。如果她父亲母亲不是都有工作在身,一定会留在南江市租房陪读。她爷爷奶奶倒是想陪读,被她父亲母亲劝住了,老人们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不行,虽然大病没有,小病却从来没有间断过,到时还不知是谁照顾谁。

  一家人在441女生寝室喧哗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又一齐跑去百货商场购物。方媛趁着有空闲时间与徐招娣在医学院转了一圈,本来还想叫苏雅一起去的,但她显然喜欢单独行动,整理好床铺后就不见了。

  南江医学院也是全国知名的医学院,占地两千多亩,在校学生数万人,里面设施众多,如果不熟悉想在这里生活倒也不易。食堂、图书馆、微机房、实验大楼、教学大楼,还有月亮湖、小树林、蘑菇亭、石桥、草坪等,两人逛得不亦乐乎。

  唯一让两人感到不快的是,不时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隐隐约约听到“441女生寝室”这个词。看来,在南江医学院,441女生寝室的故事路人皆知。这让她们有些奇怪,不就是一个女生自杀一个女生发疯,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可怕,她们怎么怕成那样?难道,仅仅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说?

  方媛不信鬼。农村里流传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传说,荒诞不经,如妖狐拜月、女鬼画皮、借尸还魂、僵尸复活等等,这些形形色色的古老故事在农村的老人间相互流传,根深蒂固。对于这些恐怖故事,她从不相信,也不曾害怕。从小,她就是一个胆大的人。只有小时候一次匪夷所思的经历,至今令她后怕不已。

  她记得那时她才七岁,刚上学的年龄,家里一个长辈去世了。这个长辈与她爷爷同辈,他叫八爷,就住在她家隔壁,平时喜欢小孩子,经常拿些花生、玉米、芝蔴糖等零食给附近的小孩吃。八爷死后,按照家乡风俗,他儿子要在家守灵七日,广招亲朋好友前来祭拜,第七天晚上要大摆酒宴惊天动地闹通宵,直到天亮才让请来的“八仙”抬棺送山埋葬。

  七岁的方媛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对于死亡并没有太深的恐惧。她记得很清楚,那晚八爷家特别热闹,光饭桌就摆了十几桌,全村的老老小小几乎全到场了。吃完饭后,还有许多人没有走,留下来陪八爷的子孙通宵闹夜。所谓闹夜,不过是大家一起打打麻将玩玩扑克赌赌牌九过个通宵。方媛家与八爷是近亲,家人都没有走。她一个人感到无聊,又不愿意一个人回去睡觉,索性跑到大厅里玩耍。

  大厅里空无一人,原本守在这里的儿子们都去赌博去了,人都死了,那些仪式虚有其表。大厅的正前方摆着黑亮的灵柩,是八爷的灵柩,他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灵柩的上面,挂着八爷的遗容,大幅黑白照,早就准备好了的。遗照里的八爷面色呆滞,皱纹叠起,如风干的核桃。方媛原来也很喜欢八爷,他总是对她态度和蔼,给她的零食特别多些,不时夸她是个好孩子。那时的方媛,对死亡没有太多的思索,只知道八爷要躺在黑亮的灵柩中很久很久,埋进土中,再也看不到了。

  那时的方媛竟然有些伤感,对,是伤感。她第一次感到世界上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完美。灵堂外很吵,赌博的人总是喜欢大呼大叫,把气势摆足。灵堂里却十分安静,红色的火烛“嗞嗞”地流着泪,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八爷的遗容嘴角现出一条奇异的弧度,似乎在冷笑什么,他的眼睛,灰沉而深邃,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人情世故,冷漠决绝。

  忽然,吹来一阵怪风,花圈上的白条被怪风撕咬断裂散开,如飘荡的精灵般在灵堂里尽情飞舞。方媛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奇幻的世界,飞舞的白纸碎片全是八爷,八爷的眼、八爷的耳、八爷的脸、八爷的鼻、八爷的嘴……

  此时,方媛开始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整个世界中只有她孤单单的一个人,所有的喧哗与纷繁全消失了,只有她。

  方媛终于感到害怕了——这是她第一次产生这种错觉。她竭力奔了起来,跌跌撞撞,碰到了灵柩。

  幻景消失了。

  然后,她听到那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哎哟,谁撞到我?”

  声音源自灵柩中。

  是八爷,八爷的声音。

  方媛竟然忘记了八爷已死,或者,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涵义。她如往常做错了事般,怯怯地回答:“对不起,八爷,是我,小媛媛。”

  “是小媛媛啊,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我不想回家,家里没人。”

  “是啊,家里没人。”八爷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叹息。

  “八爷,你在里面,闷吗?”

  “闷啊,所以,你陪我说说话好吗?”八爷的话中终于有点笑意了。

  “好啊,可是,这里,我害怕。”

  “没什么害怕的,孩子,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不过是回到另一个家。”

  “另一个家?我不明白,每个人,不是只有一个家吗?”

  没人回答。八爷没有再说话了,因为有人进来了,是八爷的大儿子。

  “小媛媛,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陪八爷说话。”方媛奶声奶气地回答。

  八爷的大儿子怔住了,脸色大变,几乎叫了起来:“别瞎说!八爷已经死了,你怎么能和他说话?”

  “我是在和八爷说话!”方媛口气坚决。

  “乱讲!”一个嘴巴甩了过来,方媛脸上火辣辣地痛,哭了起来。

  听到方媛的哭声,她的父母慌忙走了进来,问:“他大伯,怎么打孩子啊?”

  八爷的大儿子脸色铁青,眼睛瞪得凸了出来,“小孩子撒谎,乱讲话。”

  “我没有!我是在和八爷说话!”从小父亲就教育她说真话,她坚持认为自己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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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以后,方媛经过一段痛苦的成长过程,如青虫化蝶般成熟自立后,她才明白很多事情是不能说真话的。人生在世,原本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竞争过程。

  此时的方媛坚信自己的听觉,她还是个孩子,父亲的宠爱令她倔强。

  八爷的大儿子气急败坏地怒吼:“小丫头,你说什么胡话,是不是见鬼了!我爹已经死了!死了七天了!”

  八爷的小儿子也凑过来说:“不错,这小孩子肯定是见鬼了。今天是第七天,父亲的回魂夜。”

  据说,人死后的第七夜,死者的鬼魂会沿着烛香回到家中,以了结他们生前没有了结的心愿。据村里的古老传说,回魂的鬼魂会以另一种生命的形式出现,如阴风、飞蛾等。所以,这里的风俗要将死者的灵柩摆上七日,并在前面供奉瓜果饭菜等祭品。

  方媛对此一无所知,依然不服:“我没有见鬼,我是听到八爷的声音,他还和我说话呢。不信,打开棺材瞧瞧。”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片死寂。十几个人挤在屋子里,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发言。方媛虽然是个七岁的小女孩,但她一向是村里的乖孩子,从不说谎。现在,她的态度又是如此坚决,大家不得不信。难道,真是八爷的鬼魂回来了?他又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他来自地狱,要勾人魂魄同去幽冥?

  忽然,屋里的灯光黯了一下,屋外飘进一阵冷风,竟将闪烁不定的烛光吹灭了。屋子里响起了古怪的“咯咯”声——几个胆小的村人牙齿在打颤。

  还是方媛的父亲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拉住方媛的手,轻声说:“孩子,我们走吧。”

  两人慢慢走出灵堂,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融入漆黑广袤的夜色中。夜风很冷,方媛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身子还在不停颤抖。

  “爸爸,八爷真的和我说话了,他躲在棺材里面和我说话。”

  “爸爸听到了。”

  “那村里的人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方媛听到父亲长长的叹息声,握她的手有些颤栗,伫立在阴影中一言不发。

  方媛不敢打扰父亲。

  良久,父亲才低下头来,把脸靠在方媛的脸上。方媛能感到父亲脸上坚硬的胡子,还有温暖的液体——那是父亲的泪水。

  小小的方媛似乎明白了什么,此刻父亲的心情比她还悲伤。

  “记住,方媛,无论将来生活怎么样,你都要做到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这四个字,是父亲对她的唯一要求。

  八爷的死,是方媛第一次真正感受死亡的残酷。在她成长的岁月中,她总想起八爷对她说的话:没什么害怕的,不过是回到另一个家。

  她固执地认为,自己与八爷的对话不是幻觉,也不是八爷的鬼魂回来——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遇到回魂的事,哪怕是她故意在回魂夜守在灵柩面前。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可能——八爷没死,他就在棺材里和她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父亲的泪,对她的告诫,都是有感而发。她不清楚,八爷的假死是故意还是无意造就的,但他的儿子没有勇气面对活着的八爷是不争的事实。她宁可将这件事想得美好些,八爷的假死是无意的,他原本已经死了,一个老人,原本随时就会“睡着”醒不过来。后来,他在棺材里又活过来了,知道自己的处境,不愿意再给儿子们添加负担,干脆就这样了结一生。她不敢再往更坏的方面去假设,即使往美好的方面去联想也令她寝食不安。她总是摆脱不了那个神秘而恐怖的字眼——“死亡”。

  七年之后,她遇到了一生中最难以接受的死亡。她的父亲,她精神上的偶像、生活上的依靠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她。父亲是乡里的教师,学校的校舍早就破烂不堪被列为危房,学校多次打报告要求上面拨款维修,却杳无音信。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中,瑟瑟发抖的校舍终于撑不住轰然倒塌。她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挖掘出他的身体时,他的身体下面还遮挡着一名年幼的学生——学生获救了,这是他为自己的教育事业所尽的最后一份心意。

  父亲死后的那年,方媛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几乎天天做梦,梦到父亲如往昔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对着她笑逐颜开。在梦中,她问过父亲,你死了没有,父亲回答说,没有,我一直陪伴你左右。温馨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再美的梦境都会破碎,醒来后的方媛在夜深人静中慢慢咀嚼到悲伤的滋味。

  想到父亲,方媛的眼角湿润起来。父亲,我考上了大学,考上了你所希望的南江医学院,你可曾看到?你说过,一直陪伴我左右,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你是否看到了这一切,在浩瀚的天空中为我高兴?

  “怎么了?方媛?”徐招娣察觉到方媛的异样,低声地问她。

  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分,两人在医学院第五食堂吃晚饭。食堂的饭菜虽然难吃,但对两名来自农村的女孩来说还可以将就。

  “没事。”方媛擦掉眼角的泪水。

  “不是吧,你不会看这种言情剧被感动得流泪吧?”

  此时,第五食堂里悬挂的彩电正在播放琼瑶阿姨的最新力作《还珠格格》,紫薇一本正经地对乾隆说:“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却仍然感谢上天,让我有这个可等、可盼、可怨、可想的人,否则,生命就会像是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方媛笑得差点喷饭,这个对白,也太假了。一个女人,将一生都寄托在一个幻想中,还自以为情深意切,要感谢上天,在现实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那个男人有多么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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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媛从不喜欢看这种言情剧,人生有许多事情远比所谓的“爱情”更重要,那些言情剧中的男女主角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从不曾为衣食住行烦恼,整天到晚就知道爱来爱去,似乎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动辄以自杀、堕落等手段来威胁对方。他们活着,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活给对方看的。一个不能独立的灵魂,有什么值得别人去怜惜?

  徐招娣瞪大着眼睛看着方媛,似乎在看着一个怪物,说:“方媛,你也真是的,刚才还泪眼朦胧,现在竟然笑容可掬,怪不得男人们说女人是善变的动物。”

  方媛对着徐招娣做了一个鬼脸,“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徐招娣连连点头,然后神神秘秘地对她说:“是啊,不可说,不可说,好在我不是佛。所以,这件事呢,如果不薖arty隼矗孟穸圆黄鹉恪!

  “什么事?”

  “你有没有注意到斜对面那个留着长发的帅哥?”

  方媛偷眼一瞥,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位帅哥,留着香港影星郑伊健似的飘逸长发,随意穿着件篮球衣,露出古铜色的肌肤,虎背熊腰,身材健美,一双眼睛如黑宝石般清澈黑亮,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看着这边。

  “怎么了,他?”

  徐招娣无限惋惜:“你真是如入宝山空手回啊,这个帅哥,自从我们坐在这里,他一直盯着你看,眼睛都没眨一下。”

  “是吗?”

  “我还会骗你?”

  “嗯,那这样说来,你不是一直在偷偷盯着他看?不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

  方媛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放心,我们是什么关系?好姐妹嘛,我一定撮合你们两人。”

  “去死啦!臭方媛,自己都在流口水,还好意思夸口!”徐招娣反唇相讥。

  两人相互笑骂,全然没注意到那位长发帅哥已经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

  “两位漂亮的美女是在讨论我吗?”

  长发帅哥笑嘻嘻地坐在两人身边,清澈黑亮的眼睛望向方媛。方媛有些慌乱,他的眼神,肆无忌惮,里面仿佛有一团火在炽热燃烧。

  “切,我们是在讨论一只自我感觉良好的蟋蟀!和你有什么关系!”徐招娣拉住方媛的手,“方媛,我们走吧。”

  长发帅哥呵呵笑了,“原来你叫方媛啊,很好听的名字哦。我叫唐天宇。”

  方媛的脸不知为什么腾地红了,她还没见过如此大胆的男生。两人没再理他,收拾好餐具离开了第五食堂。走出了很远,方媛回头眺望,唐天宇还坐在那里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徐招娣幸灾乐祸地道:“我说得没错吧?你可千万不要给他好脸色,男人都是这样的,太容易得到总是不珍惜,这叫欲擒故纵。”

  方媛“扑哧”一笑,“哟,你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很有经验啊。老实交待,谈过多少次恋爱!”

  “我算算,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切,你就吹吧!我看你连初恋都没有吧?”

  两人说说笑笑,追追打打,回到了441寝室。

  秦妍屏一家人已经回来了,他们给秦妍屏购置了许多东西,崭新的电脑、最新款的手机、大包小包的各种衣服,甚至连餐具、茶杯都帮她买好了,零零散散堆了一地。方媛与徐招娣进来时,他们正在依依惜别。

  秦妍屏哭成了泪人,她实在过于娇气了。而她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也是几步一回头,一路上叨唠个没完,反复叮嘱她生活上的细节问题。她们两人来得不是时候,被秦妍屏的爷爷奶奶抓住了,再三拜托两人照顾他们的宝贝孙女。老人说得如此慎重,两人只好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尽管这样,在那种情形下,她们不得不同秦妍屏一起送她家人出医学院。短短的几百米路,他们硬是花掉了半个多小时。如果不是火车发车的时刻就要到了,还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方媛回到441寝室时已经筋疲力尽,怪不得别人说交际应酬也是件痛苦的差事。秦妍屏在家人走后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她毕竟年轻,青春的旋律轻快而明亮,家人的离别伤感不过是行云流水,轻轻飘过,不曾在她内心留下些许痕迹,很快就和方媛与徐招娣两人打成一片。

  秦妍屏虽然有些娇气,嘴巴却甜,为人又不小气,两人也乐得将她当作小妹妹看待,帮她整理好她家人买给她的各种物件。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黑沉沉的夜幕覆盖着整个大地。苏雅依然没有回来,自从她下午两点出去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三个女孩坐在441寝室里有些无聊,秦妍屏建议组装好电脑接上寝室里的宽带上网玩。方媛与徐招娣两人对电脑并不熟悉,帮不上忙,只能给秦妍屏打下手。

  秦妍屏买的是品牌电脑,照着说明书安装,没多久,就把电脑安装好了,连上宽带,连接上网。

  方媛出于好奇,让秦妍屏在南江医学院的BBS上查找441女生寝室以前发生的事情。她们找到了一年前441女生寝室自杀的女生的姓名——程丽,还有她学生证上面贴的照片。照片中,程丽是个颇有灵气的女孩,清秀的面容、时髦的卷发,宛如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只是她的眼睛——方媛倒吸一口冷气,照片中程丽的眼睛毫无生气,目光呆滞,死气沉沉。同样的现象发生在另一名发疯的女生许艳身上。许艳的眼睛,和程丽的眼睛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的呆滞阴郁,仿佛来自地狱。对,就是地狱,传说中那些半死不活的僵尸的眼睛就是这种样子的。

  在那一刻,两张照片让方媛脑海里浮现了两个字——死人。是的,只有死人才有那种眼睛。我们通常说,眼睛能够说话,那是因为眼睛能够表达喜怒哀乐等各种情绪,古代的画师最看重画龙点睛也是这个道理。全然没有情绪的眼睛无疑是可怕的,如同没有生命的木乃伊般。

  问题是,这两张照片是她们在入学后没多久照的,那时的她们又怎么可能是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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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噩梦惊魂

  14

  许艳不是死人,她至今还在青山精神病院疗养,她的眼神依然能表达人类的各种情绪——虽然她表达的情绪有些错乱,正常人难以理解。

  秦妍屏对441女生寝室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开始还兴味盎然地对程丽、许艳的容貌评头论足,慢慢往下翻帖子浏览。在两人的照片下面,有不少好事的网友跟帖叙述当晚的情景,极尽渲染之能事,甚至有人还贴了一张程丽摔死时的照片。照片中的程丽支离破碎,殷红的血水欢快地从她身上流淌出来,染红了水泥道路。她的身体被摔得扭曲变形,原本清丽的脸苍白痉挛,侧躺在水泥道路上,一只眼眶空洞洞的,估计眼球由于身体与水泥道路的剧烈撞击而被震掉了。另一只眼睛倒还完整,带着几分诡异的笑意仰望着浩如烟海的苍穹。

  她看到了什么?

  她为什么笑?

  秦妍屏没想到会看到如此恶心的照片,尖叫了一声,全身直哆嗦,拼命抱住方媛,把头埋进她怀中,如受惊的鸵鸟般。

  方媛本来就手脚有些发软,秦妍屏又毫无征兆地尖叫一声,这还不算,秦妍屏仿佛是落水快要淹水的旱鸭子一般死死地抱住她,让她差点无法呼吸,失去平衡,两人东摇西晃,差点摔倒——如果不是徐招娣伸手扶住她们的话。

  “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张死尸的照片!”徐招娣瞥了一眼电脑,也没敢认真看,随手把显示器关了。

  “是啊,别怕,招娣把显示器关了,没什么好怕的。”方媛拍拍秦妍屏的头轻声劝慰。

  秦妍屏把头伸出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冷汗,脸色是死鱼肚般的灰白,目光游离不定,东张西望,身体还不停地颤抖。

  “可……是……可是……她是在这个寝室自杀的啊。”秦妍屏断断续续,总算把一句话说完。

  “那又怎么样?难道一个房子死了人后就不能再住人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怕!这里,好像有种邪气,让我直冒冷汗。”秦妍屏小声地争辩。

  方媛打圆场:“算了,不要吵了,我们不看这个好了。秦妍屏,你也不要怕,我们两人都在你身边呢!”

  “问题是,我觉得,寝室里,好像不止有我们三个人!”秦妍屏说完又抱紧方媛,怎么也不肯松手。

  “乱讲,寝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苏雅还没回来,怎么可能有其他的人呢?”方媛口里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慌乱,她似乎听到卧室里有人翻身的声音。难道,苏雅在里面呼呼大睡?

  方媛想走过去看下,但秦妍屏抱得太紧了,她根本就走不动。转脸想叫徐招娣,却看到徐招娣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寝室大门一动不动。

  “徐招娣!”

  方媛叫了她一声,没有反应。

  “徐招娣!你怎么了?”

  方媛急了,伸出手去拉她,用力太猛差点把徐招娣拉倒。

  “啊!方媛,你在做什么?”徐招娣如梦初醒。

  “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我……”徐招娣声音有些发颤,“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看到什么?”方媛不解,难道,她又看到了白天看到的那种模糊的可怕人影?但这次,自己怎么看不到?

  徐招娣嘴唇嚅动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话薖arty隼矗骸拔铱吹教派嫌惺裁炊髟诙宰盼倚Α!

  方媛眯起眼睛,依然没发现铁门上有什么东西,“不会吧,没看到什么东西啊。”

  “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有东西在对我笑,不怀好意,笑得我毛骨悚然。”

  徐招娣的脸色很不自然,她又隐瞒了什么?方媛看得出来,她刚才的确被吓坏了,是什么东西让她那么恐惧?

  “没事的,我去看看,放手啦,秦妍屏!”现在,三个女生之中,只有她最镇定了,虽然她心中也害怕,但还没有达到她们两人的程度。

  秦妍屏死活不肯松手,方媛没办法,只好拉着她慢慢地挪向寝室铁门。方媛站的地方离铁门总共才四五米的距离,但她像走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总算走到了,方媛伸手去推拉铁门。铁门前面没有东西,只有一些深深浅浅的伤痕。铁门的后面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贴在上面的一张值日表。

  值日表贴上去有一些日子了,破烂不堪,颜色泛黄,上面的字迹却还能看清。就着昏暗的灯光,方媛看到值日安排与床铺分布。8号床铺上写着的名字是“许艳”,7号床铺上写着的名字是“程丽”。自杀的女生和发疯的女生的两个床铺恰巧被方媛和苏雅选中。

  方媛也怔住了,这么巧?

  这时,徐招娣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来,盯着铁门满脸狐疑。

  “没有东西啊,你看到的,不会是这张值日表吧?”

  “可能是吧。”徐招娣不敢肯定。

  “那没什么啊,不过是值日表被灯光反射而已嘛。”方媛故作轻松。

  徐招娣扫了一眼值日表,脸色益发凝重,“但是,方媛,你看,你和苏雅的床铺……”

  “床铺?怎么了?”

  “你的床铺,正好是程丽的。要不要换一个?”

  方媛略微思索了一下,笑了,“不用了,我根本就不信这些的。你不是也说过,屋子里死人很正常,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吗?”

  “话是这样说,但是……”

  “好了,就这样吧,我不想换,你不要再说了,去看看秦妍屏吧,她被吓坏了。”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秦妍屏似乎没有刚开始那么害怕,手虽然依然紧紧拽着方媛,头却抬了起来,躲在方媛后面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要平稳自己急促的心跳。

  这时,卧室里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吱咯、吱咯”,似乎是床板被人翻动发出的响声。三个女生听得真切,的的确确是卧室里发出来的。

  卧室里哪来的人?

  方媛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是苏雅吗?”

  没人回答。

  “苏雅,你在里面吗?”方媛声音放大了一些,按理说里面的人怎么也能听到。

  依然没人回答。

  难道,里面没人?但那声音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苏雅在里面故意不回方媛的话?以她的性格,这样做倒也不无可能。

  “走吧,一起过去瞧瞧。”

  三个女生手挽着手,小心翼翼地踮着脚慢慢地走向卧室。441女生寝室里一片寂静,彼此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忽然,铁门“铛”的一声撞在墙上,尖锐刺耳,绵绵不绝,紧悬着心的女生们正蹑手蹑脚地靠近卧室,她们被这突然而至的巨响吓了一跳,各自震颤了一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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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441女生寝室的铁门庞大沉重,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撞在墙上?

  不可能是风!

  铁门对面是另一扇铁门,两侧是漆黑狭隘的楼道,这种结构,没有对流,不可能有太大的风吹过来的。即使有风,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将铁门推得如此猛烈地撞击墙壁。除非——除非有人故意用力把铁门撞向墙壁。

  但是,又是谁那么无聊呢?自她们进入441女生寝室后,对面的442女生寝室早早就把门关上,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五楼的女生路过这里都是急匆匆地一闪而过,看都不敢多看几眼,更别说多逗留几秒了。

  三个女生僵持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气都不敢出,三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铁门外面。铁门外面光影交错,昏暗模糊,没有脚步走动的声音。其实,是什么声音都没有,静得可怕。

  半晌,依然毫无动静,甚至卧室里的动静也没有了。难道,一切都是幻觉?

  如果是一个人的幻觉倒也罢了,可是,三个女生都会产生同样的幻觉?这未免太难以置信了。

  方媛的嘴唇发干,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下来。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听到身边其他两位女生也和她一样长长地吐气。寂静的441寝室里,三个女生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各自有些尴尬。

  方媛故意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一定是哪个无聊的女生路过我们寝室时故意撞了铁门一下,想吓我们!”

  她的推测倒也不无道理。441女生寝室的可怕传说一直飘荡在医学院的各个角落里,因为她们的入住,附近寝室的女生不满是可想而知的。

  徐招娣也有些愤怒:“她们也真无聊,要让我看到了的话,哼,才不会轻易放过这种人!”

  两人相互壮胆,寝室里的气氛开始活跃。秦妍屏也被两人感染,对徐招娣说:“你看到会怎么样?冲上去打她,还是大骂?”

  徐招娣有些不好意思:“你也是的,我这不是说气话嘛!当然不能打人骂人。我们是什么人!有素质、有修养的未来女医生!不过,要让我看清是哪个,哪天也找机会吓她一吓,这叫一报还一报。”

  “可是……”秦妍屏怯怯地望了卧室一眼,“卧室里面,开始真的有动静啊!”

  按理说,441女生寝室的钥匙只有入住的四位女生与大楼的管理员张大姐才有。现在其中三位在大厅里,张大姐几乎不可能一声不响地呆在卧室里,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苏雅了。

  徐招娣撇了撇嘴,“卧室里面那个人肯定是苏雅那丫头。她就是这样的,神神秘秘,态度高傲,对人爱理不理的。方媛,你说是吗?”

  方媛也希望卧室里面的人是苏雅,“应该是她吧,她性格是有些怪怪的。不过,她也不至于给我们这样的脸色看啊,毕竟,我们又没得罪她,而且还要在一起同住五年。是不是她没听到我们叫她?”

  徐招娣大声叫着:“苏雅,你在里面吗?听到了答应一声啊!”

  她的嗓门本来就比较大,这次故意提高音量,苏雅如果在卧室里面,无论如何也应该能听到了。

  可是,依然没人回应。

  难道,卧室里没有人?

  这时,楼道传来一阵奇怪的脚步声,“哒、哒、哒”,不紧不慢,有一种动人的轻盈感,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清脆。

  谁来了?

  她们不再说话,静静地倾听这神秘的脚步声。

  这个人的脚步声很怪,鞋跟很高,节奏稳定,“哒、哒、哒”直响。从她的脚步声中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情,没有急促,也没有悠然,没有恐慌,也没有稳重,有的只是单调与机械,如石英钟的秒针般,固执地重复每一个动作。

  这个人是谁?

  从声音的来源判断脚步声来源于四楼。她在上楼,她是来441女生寝室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近了,快到了。然而,突然间,声音消失了。

  441女生寝室又是一片死寂。

  脚步声似乎从来就没有响起过。

  门外的亮处也没有人。

  人呢?

  方媛看到,门外的阴影处似乎有个人影伫立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们。飘飘的长发,黑色的衣裙,全身笼罩在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睛,幽幽地闪光。

  人影察觉了方媛的眼神,闪避掉。她为什么不喜欢和方媛对视?

  声音从阴影中传了过来:“叫我做什么?”

  原来,是苏雅。

  穿着黑衣裙的苏雅如一个移动的阴影,冷漠坚定,她的表情向别人传递一个简单的信息:不要靠近我!

  既然苏雅在这里,那在卧室里的是谁?

  “没什么,我们以为你一个人睡在卧室里。”方媛小声地解释。

  苏雅走了进来,脚步声依然单调机械,从她脚步声里,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没有正眼看其他三位女生,形如陌路。

  她径直走到卧室门前,打开门,进去,回到自己床铺上。

  三个女生跟了进去。

  卧室里没人。

  奇怪的是,5号床铺却已经铺好,上面有翻动的痕迹,似乎有人在这里睡过。

  “出来吧,有什么好玩的!”苏雅的语气不乏嘲讽。

  一名可爱的女生从卧室的大门后闪了出来,对着秦妍屏怪叫一声,把她吓得一哆嗦差点摔倒。

  这名女生也是小巧玲珑型,身材与秦妍屏相仿,长相甜美,喜欢抿着嘴微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副古怪精灵的样子。她的衣着倒也简单,粉黄色上衣配浅蓝色短裙,显得十分清爽。

  “胆子真是小,一点也不好玩。”

  可爱女生嬉皮笑脸,伸手拉住秦妍屏,脸上一点愧疚的神情都没有,好像对她来说这是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小事。

  经过交谈,方媛她们才知道可爱女生叫陶冰儿,在她们送别秦妍屏家人时来到441女生寝室。因为太累,她整理好5号床铺后躺在上面休息。这时方媛她们三个女生回来,在外面装电脑鼓捣了半天,硬是没进卧室。陶冰儿天性爱玩闹,喜欢恶作剧,于是故意在里面弄出声响来吓她们。她这一恶作剧不要紧,害得原本就被441女生寝室的可怕传说与BBS上的尸体照片吓得不轻的三个女生疑神疑鬼,胆小的秦妍屏更是被她这种小伎俩吓得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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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这一晚,因为陶冰儿的加入,441女生寝室的气氛活跃了许多。陶冰儿是那种一张嘴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淘气女生,兴趣广泛,话题也多,大到天文地理历史体育,小到梳妆打扮头发护理,她都能给你即兴发挥说个没完,如果你反对她的话,她的口水能把你淹死。

  然而,秦妍屏却和她投缘。她本性善良,虽然被陶冰儿恶作剧捉弄了一次,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从小在家娇宠惯了,难得有个活泼好动的同龄人为伴。何况,两人还是上下铺的关系,从陶冰儿嘴里蹦出来的话语,她想不听都不行。两个女生,一个演讲者,一个倾听者,倒也相得益彰。

  苏雅与她们两个完全不同,自进来441女生寝室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从携带的背包中翻出本安妮宝贝的小说集《告别薇安》,侧身卧着背对着灯光静静地看书。她看得很专注,连身子都没有翻一下。方媛躺在下铺,几乎感觉不到苏雅的存在,只有偶尔传来的细微“沙沙”声提醒她苏雅睡在上铺,那是苏雅翻动书页的声音。

  后来,陶冰儿与秦妍屏越说越投机,话题转到音乐,发现两人竟然都是Twins的疯狂歌迷,一个喜欢阿娇,一个喜欢阿Sa。说到兴奋处,两人从床上爬起来,一起去大厅上网搜索下载Twins的新歌。

  两人走后,卧室里总算清静了。徐招娣或许是因为累了,再加上之前受过惊吓精神太紧张,一放松下来就呼呼入睡了。她倒是能吃能睡,据说,这样的人,反而生活得幸福些。

  寂静的夜晚中,方媛有些感伤。白天,她仿佛和其他女生一样,有说有笑,青春靓丽。但到了晚上,尤其是这种夜深人静无法入眠的时候,所有的伪装都显得累赘,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啜泣声。这时,整个世界都把她遗忘,漫无边际的夜色中,她显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和只有一天生命的蜉蝣并没有什么区别。伴随着她的,只有自己熟悉的呼吸,提醒她还活着。

  思绪在夜色中无序地飘荡,往事如铅,沉沉地压在她灵魂深处。她永远无法回避,如一首悲怆沉重的旋律,随着她的呼吸飘进她的上脑皮层中,挤压着里面的神经细胞,紧紧地箍住它们,压抑而窒息,直到她的身体变得僵硬凝固,无法动弹!

  她痛恨这种感觉!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悖论的,她躲避往事,却不时要回忆往事。再怎么痛苦,也要不时翻开细细咀嚼。也许,在她的潜意识中,她害怕失去记忆,即便这种记忆令她痛苦不堪,至少证明她是一个有着成长过程的实体。

  胡思乱想了半天,疲惫终于袭上了她的上脑皮层。方媛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大脑休息一会。

  再睁开眼时,卧室里的日光灯已经被拉灭了,几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生锈的窗棂泻了进来,铺陈在方媛脸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去轻轻抚摸,月光的碎影在她指间跳跃。

  方媛睡不着,轻手轻脚地披衣起床。不知什么时候,苏雅翻了次身体,脸朝外侧睡着。借着清幽的月光,方媛看清了苏雅的脸,在此之前,方媛还没有如此近的距离观察她——她身上散发的那种冷漠高傲的气质令人无法逼视。

  现在,呈现在方媛面前的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娇艳无比,仿佛是艺术家精雕细琢出来的。方媛突然打了个冷颤,她想起了父亲的告诫:不要相信过于完美的东西,造就完美的力量通常是邪恶而恐怖的。

  方媛转身离开。

  在方媛转身的那一刻,苏雅的眼睛突然睁开,闪烁着贪婪的目光。她的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也因为贪婪而变得狰狞起来。她的血色渐渐消散,转成灰黑色;她的雪白皮肤开始萎缩变色,收紧叠起,露出黑色的筋骨;她引以为傲的飘逸长发,也枯萎成灰白的杂草般;她腾地从床上跃了起来,目光如即将噬人的毒蛇般,指甲暴涨,锋利尖锐,掐向方媛,堪堪要刺破方媛脖子上的大动脉。

  方媛似乎感到有阵冷风渗进她的后背,她再次转过身来,面对着苏雅睡的8号床铺。

  她没看到苏雅。

  狰狞的魔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被空气稀释掉了,只留下淡淡的影子,可惜方媛看不到,她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床。

  方媛不解,苏雅去哪里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不可能消失的。除非——除非是她自己眼花了看不到。

  方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看时,果然苏雅正好好地躺在那里呢,保持着方媛开始看到的姿势酣睡。

  在另一张床上,徐招娣睡得正香,发出均匀的鼾声。秦妍屏与陶冰儿的床铺上却是空着的。她们,还在上网?

  441女生寝室的大厅里闪着幽幽冷光。

  方媛走出卧室,走进大厅,还是没人。

  闪着冷光的是秦妍屏的电脑。

  电脑是开着的,方媛走近才看清楚,此时的界面竟然又是程丽尸体那张恐怖恶心的照片!

  她们两人,不是说来下载Twins的新歌的吗,竟然又来看这个?以秦妍屏的胆量,又怎么敢来再看这个?难道,又是陶冰儿在捉弄秦妍屏?如果这样的话,陶冰儿的胆量未免太大了些,但现在,她们人呢?

  这时,水房里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清脆入耳。方媛心中起疑,这么晚,谁会在里面洗东西?而且,她根本没听到脚步声。这么静的夜晚,又有谁走路会没有声音呢?

  方媛的脊背渗出了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她隐隐约约地有种预感,水房里有些可怕的东西在等待着她,她一进去,就再也无法出来。

  她想逃避,逃避即将到来的悲惨噩运。

  方媛想回到卧室里,叫醒徐招娣一起进去看。或者,她根本就不用进水房,躲进被窝里睡觉,一觉睡到天亮再说。

  但是,一个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轻轻召唤她:

  “时间到了……快来吧!”

  那声音她很熟悉,也很信赖,可她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的声音。这声音不断在她身边反复,恍如梦呓,散发着一种摄魂夺魄的魔力,不断刺激着她的耳膜。

  方媛无法抵抗那种质感的声音。她的脚步,情不自禁地移向了水房。

  水房的门是虚掩的,“哗哗”的水流声更加急促了,似乎知道她的到来。

  方媛伸出手指,握住水房的门上把柄,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慢慢推开门。

  她的瞳孔,因为紧张而收缩,如深夜中的猫。

  她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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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水房里一片漆黑,映入方媛眼帘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仿佛是来自蛮荒中的怪兽,散发着阴冷腐朽的气息,懒懒地盘踞了441寝室水房所有的空间。

  这让她联想到了黑洞。无论什么物质靠近都被吸进去的黑洞。

  黑洞能吞噬一切,包括目前速度最快的光。

  现在,方媛眼中的水房就如同她想象中的黑洞一样,对她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她知道,自己应该迅速地离开。但有她身体里,流动着另一种奇异的力量,牢牢地控制着她。

  那个声音不停地提醒她:“时间到了!进去吧!”

  她慢慢地走了进去,伸着手,如盲人般。

  很快,她就摸到了电灯开关。

  “啪”的一声,水房里的灯泡亮了。柔和的灯光投射出来,充满了水房。

  水房里没人。

  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水龙头一只只排列着,规规矩矩,没有开着的。

  “哗哗”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是她进来的时候,还是她开灯的时候?

  方媛不知道。她抬眼看着黑色丝状物的电灯泡,灯光耀眼,恍然间,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是的,不真实。所有的一切,都让方媛有种虚无的感觉。她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是随时可灭的幻影。她伸手去触摸身边的墙壁,坚硬结实,告诉她这不是幻影。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方媛想离开水房。可是,她走不了——在她的面前,竟然摆放了一具棺材!

  乌黑发亮的上好檀木棺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进来时,根本就没有这具檀木棺材。难道,是它在呼唤自己?

  这具棺材好眼熟。

  方媛想起来了,八爷的棺材是这种,父亲的棺材也是这种!

  方媛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终于明白,等待她的,是她无法逃脱的宿命。

  她听到了石英钟秒针的移动声,“滴答、滴答”,似乎敲击在她心中。她的心跳,莫名地和石英钟的秒针移动共鸣起来!

  “滴答、滴答”。

  “怦怦、怦怦”。

  两种声音同步得天衣无缝!

  水房里没有石英钟,大厅里没有石英钟,卧室里没有石英钟,整个441女生寝室原本就没有石英钟!方媛白天打扫整理过,记得清清楚楚!

  石英钟响在她心里。

  一秒秒,一声声,不断地逼近她!她莫名地想到了午夜十二点,这个传说中诡异的时刻。

  传说,午夜十二点,阴气最重,滞留人间的鬼魂会在此时醒来。

  最后的秒针声响起来了,尖叫一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特别尖锐,戛然而止。

  时间到了!

  檀木棺材里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哈欠声,仿佛是一个沉睡千年的人突然醒来。

  谁在里面?

  是八爷?

  是父亲?

  是程丽?

  方媛的心收紧了,她扶着墙壁,瞪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乌黑发亮的檀木棺材。檀木棺材上有些地方被灯光反射,刺痛她的眼睛。

  终于,有动静了。一只手,从棺材里面伸了出来,没看到怎么用力,棺材盖却轻易地被掀起来。

  一个人影,背对着方媛,从里面缓缓坐起。乌黑的长发,婀娜多姿的身躯,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人影是阴沉沉的,灯光投射在她身上,完全没有作用,似乎被她吸收进去,如同暗天体黑洞般。

  方媛的眼睛一阵酸痛,感觉就像——就像这个诡异的人影在吸收她的眼神,要将她眼睛硬生生地拽出来般。

  她依然要看!

  即使是无法逃避的宿命,她也想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影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方媛。方媛总算看清人影的脸:一张忧郁愁苦至极的年轻女孩的脸。

  这张脸,如果仔细看,原本也美丽动人,如果不是被浓浓的忧郁所覆盖的话。方媛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柔软起来,似乎被这张脸的忧郁所感染了。

  隐隐地,她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你不认识我?”年轻女子对着方媛讥笑。

  方媛摇了摇头,她叫不出年轻女子的名字。

  “再仔细看看,你会想起来的。”年轻女子的笑意更浓了。

  方媛闭上眼睛,冥思苦想。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对劲——年轻女子的容貌太像自己了,如果她没有那么浓重的忧郁的话,简单就和自己一模一样!

  她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推测吓坏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有一个自己?

  不可能的,一定是幻影,水房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果然,等到她睁开眼时,年轻女子不见了,檀木棺材也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疾步跑出水房。

  然后,她看到两个女孩站在电脑旁边瞪大着眼睛望着自己。

  是原以为失踪了的陶冰儿与秦妍屏。

  方媛重重地喘气,缓和呼吸,问:“你们两人发什么呆?”

  秦妍屏一脸疑惑,“是你一直站在那里发呆,我和冰儿叫你几次你都没有应声。”

  方媛也是一脸疑惑,“不是吧,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你们两个人。”

  “我们一直在这里啊,不信,你问陶冰儿。”

  陶冰儿重重地点头。

  方媛怔住了,电脑正在播放Twins的新歌《下一站天后》,两个甜美的声音在相互合唱:

  几多爱歌给我唱还是勉强

  台前如何发亮

  难及给最爱在耳边低声温柔地唱

  其实心里最大理想

  跟他归家为他唱

  然后,歌曲结束了。

  方媛呆住了。

  在这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首歌曲在播放,她也没有看到她们两人。

  她有意无意地走近两人握住秦妍屏的手,虽然冰冷,但没有消失,她们两人是的的确确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方媛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脸远眺阳台外的星空。

  星空灿烂,一颗流星突然划过,用自己的身体燃烧出绚丽的烟花,流光溢彩。

  人的生命,何尝不是流星?看似瑰丽,其实短暂,充满了太多的无奈。

  方媛想到了父亲,温暖的泪水轻轻地溢出她的眼眶,滑落下来。

  她不想让两人发觉自己的软弱,找出纸巾,擦干脸上的眼泪,眼睛开始酸酸的,肿胀起来。

  泪光中,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摇摇晃晃。

  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明亮的日光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幽幽鬼火,在空气中飘忽不定。

  方媛全身发冷,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仿佛身处冰窖般,周围冷气四溢。

  她低下头,根本看不清地面。地面上飘浮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的雾气,阴森森的,直往上蔓延,如蓄水的水库般缓缓上升。

  “方媛,你怎么了?没事吧?”秦妍屏关心地扶住方媛。

  “没——事——”方媛的牙齿在打颤。

  她所看到的秦妍屏,脸上鲜血满面,扭曲变形,一只眼眶是空的,另一只眼睛斜斜向上翻着固定不动,诡异地笑着——这是程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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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程丽?!

  她的衣着,分明是秦妍屏,可她的脸……

  方媛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古老而恐怖的传说——借尸还魂!

  怪不得,“秦妍屏”的手给她的感觉是那样冷,死人是没有体温的。

  如果“秦妍屏”是程丽,那陶冰儿呢?她们两人一直在一起,不可能独善其身,她又是谁呢?

  方媛偷偷斜瞥了一眼“陶冰儿”。

  果然,如她想象,“陶冰儿”两眼呆滞,头发零乱,对着她傻笑。

  她是许艳!

  许艳不是疯了吗?她不是还呆在青山精神病院吗?怎么又会盘踞在陶冰儿的身体上?难道,她也死了?

  方媛的心绪乱极了。这时,她只知道一点,自己要镇定。镇定!镇定!再镇定!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无论要面对的际遇是多么悲惨抑或恐怖,自己一定要首先镇定下来!

  或许,她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她们的身份。

  方媛这样想着,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可是她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

  “那你怎么全身在发抖?”只有一只眼睛的“秦妍屏”幽幽地盯着她。

  方媛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说:“真的没事,我可能是觉得太冷了!”

  “那我扶你进去吧!”

  “不用麻烦你了,你们玩吧,我还能支持住。”

  方媛头皮发麻,用尽全身力气才缓缓地转过身子,抬起沉重的腿,一步步地走向卧室。

  “那你自己小心啊,冰儿,我们继续听歌吧!”

  自始至终,“陶冰儿”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站在那里对着方媛傻笑。

  在心中,方媛不断地鼓励自己:不怕,不怕,我不怕……坚持,坚持,我坚持……

  终于,她走到了卧室,推门,一个踉跄扑了进去。重重地把门关上,背靠着冰凉的房门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一束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发梢上有水滴滑落下来——那是汗,冷汗。她的额头上已经湿透了。

  传说,滴了牛眼泪的人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她刚才能看到她们的真身,是否因为刚才自己的眼睛被泪水洗涤过?但人的眼泪也有这种效果?或者,还有看到了流星的缘故?

  自古以来就流传着浩如烟海的星空拥有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占星术的运用更是贯穿了东方世界的整个文明时代。

  现在,摆在方媛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是如何摆脱这些幽灵。

  门关上了,可窗户还开着呢。就算把窗户也关上,整个卧室里密闭,也不能保证她们进不来。要知道,她们是幽灵,也许,她们能穿墙而入呢。

  孤独与绝望的滋味涌上心头,她悲伤地发现,在面临绝境时,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互依靠的人。

  卧室里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除了自己的心跳、呼吸外,只有徐招娣的鼾声不疾不徐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她睡得真香。

  除此之外,似乎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方媛猛然一惊,她没听到苏雅的呼吸。

  是因为苏雅的呼吸声太细微自己听不到,还是她根本就没有呼吸?

  方媛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还是没听到。

  她坚强地站了起来,走近苏雅,靠近她。

  苏雅的睡姿一点也没变,侧身卧着。她的脸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红霞轻轻流溢,光彩夺目。

  方媛看清楚了,苏雅的鼻孔根本就没有扩张的动作。她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伸出手去停留在她的鼻孔前,感受她的鼻息。

  没有流动的气体。

  方媛的心倏地一紧,退后了几步,睁大了眼睛望着苏雅。她的脸,依然是那样明艳动人;她的睡姿,依然是那样惹人怜爱。怎么可能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但她分明没有呼吸,她的灵魂,早就被死神带走了,呈现在方媛面前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441女生寝室里的灵魂,一个个无声息地被死神带走,秦妍屏,陶冰儿,苏雅……

  现在,只有自己和徐招娣了。

  徐招娣睡得那么熟,她对这一切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方媛勉强走到徐招娣的床边,靠近她,轻轻呼唤:“徐招娣,醒醒,快醒醒!”

  徐招娣没有反应,鼾声打得更响了。沉睡在梦中,对即将到来的噩运一无所知,是幸还是不幸?

  方媛没有办法,只好拼命摇她的肩膀,嘴巴凑近些,继续叫:“徐招娣,快醒醒,快醒醒……”

  方媛叫得很小心,既想快点叫醒徐招娣,又怕惊动了大厅里听歌的那两个幽灵。

  摇了很久,徐招娣总算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望着眼前的方媛一脸疑惑,“怎么了,方媛,这么晚,你还不睡?”

  方媛竖起中指到嘴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小声地告诉她:“苏雅死了,秦妍屏和陶冰儿也死了,她们两人的躯体现在被程丽与许艳占据了。”

  徐招娣笑了,“你开什么玩笑啊!”

  方媛急切表白:“我不是开玩笑,你要相信我!是真的……”

  方媛还想把事情说清楚,这时她发现徐招娣的脸色变了,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

  8号床铺上,苏雅缓缓起床,慢慢地走了过来。卧室的门也被打开了,“秦妍屏”与“陶冰儿”机械死板地飘了过来。三个人影在方媛的背后会合了,围住了她。她们的身影,从徐招娣的瞳孔里折射出来,映入方媛的眼帘。

  方媛咬了咬牙,转身面对。这一次,她看得真真切切,三个人影确实如幽灵般,尤其是“秦妍屏”与“陶冰儿”,那两张脸的的确确是她今天在电脑上看到的程丽与许艳!

  秦妍屏空着的眼眶上面还滴着殷红的血水,滴在雪白的床单上,如一朵朵盛开的小红花,鲜艳而凄厉。

  方媛情不自禁地身子往后一缩,没有站稳,倒在了徐招娣身上。

  徐招娣的颧骨,刺得她生疼。她略一用力,感觉有些粉末状的东西撒在脸上。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徐招娣怒了。

  方媛抬起头望向徐招娣,浑身一哆嗦,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

  徐招娣的脸皮被摩擦掉一大块,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骷髅头。这张脸,仿佛是粘在骷髅头上的一张皮。

  还有,还有徐招娣的眼神,与白天徐招娣在擦拭玻璃时方媛所看到的陌生女人一样,恶毒无比。难道,徐招娣早就被那个巫婆般的鬼影侵入了?

  方媛惊恐地叫了出来:“你们……全是幽灵!”

  众人哧哧笑着,有人说:“方媛,你开什么玩笑啊,我们不是和你一样吗?!”

  “和我一样?”

  徐招娣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方媛,你又犯糊涂了,给你照照镜子吧。”

  有人把镜子递给方媛,她拿过来一照,镜子里显示出一个忧郁的年轻女子——正是她所看到从棺材爬出来和自己相似的那名女子。

  “不是的,不是的……”方媛扔掉镜子,喃喃自语,“你们全在骗我,我不是幽灵……”

  然后她疯狂地抓自己的脸,脸皮如徐招娣一样轻易脱落,碎成粉末,却不见半点血迹,甚至,她的眼球,也可以随手摘下,丝毫没有痛苦。

  方媛用剩下的一只眼扫视着众人,一个个面露讥笑之色,对着她冷笑,笑声刺耳。她终于崩溃了,发出一声狂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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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方媛狂叫了一声,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她咬了咬手指,有痛感,确实是梦醒了。

  夜色正浓,窗户外面仿佛泼了浓墨一般,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还没到秋天,晚风却有些许凉意,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轻轻吹拂着方媛的乌黑长发。

  长发遮住了方媛的眼,随风轻舞,摩挲着她的眼帘,带来几分痒意。

  不久,她的眼睛习惯了卧室里的黑暗,拢了拢长发,轻轻地爬了起来,离开自己的床铺,在窗户边迎风伫立。

  “做噩梦了?”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是苏雅的声音。

  方媛第一次发现,苏雅的声音竟然是如此好听。

  “嗯。”方媛应了一声。

  出于礼貌,她转过身面对苏雅。

  光线虽然昏暗,可是距离很近,方媛隐隐约约看清了苏雅的脸。她的脸,虽然雅致秀气,但还没有美丽到完美无瑕的程度。她的嘴太薄,鼻梁太低,让她的整体形象略显扁平。

  方媛舒了口气,原来,苏雅并没有她梦中那么诱惑。

  “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苏雅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方媛的眼睛是她最漂亮的地方,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如一泓秋水盈盈流动,有着一种特别的魅力。她的同学曾开玩笑说,就凭这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方媛就能赢得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她的眼睛诱惑下拒绝她。

  方媛不清楚苏雅为什么要这样说,她轻声地回答:“谢谢,其实,你比我更漂亮。”

  苏雅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方媛被她笑得有些慌乱,一个不留神,扶在窗户上的手指被什么东西刺了下,一丝殷红的鲜血从指尖弥漫起来。

  方媛把受伤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

  无意中,她看到苏雅的眼神里闪烁着狂喜的色彩,如同狩猎的动物发现了猎物。

  她为什么那么兴奋?难道,是因为看到血?

  在古老的宗教传说中,鲜血通常与灵魂联系在一起,衍生出各种吸血鬼的故事。但自己的血,与苏雅有什么关系?她总不可能是吸血鬼,想要吸取自己的鲜血吧!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方媛还是感到彻骨的寒意在身躯内缓缓弥漫。也许,是夜风太冷了吧。

  方媛没有再言语,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她进了水房。

  水房里没有声音,一片静谧,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方媛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摸到金属质感的水龙头,轻轻拧开。

  “哗哗”的水声清脆地响起来。

  方媛将脸凑到垂直下落的水流边,任冰凉的冷水冲击洗涤她的脸。

  刚才梦醒,脸上出了不少汗,被晚风拂干后,干巴巴地贴在脸上难受,现在被冷水一冲,清爽多了。

  五分钟后,她把水龙头拧紧,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

  奇怪的是,“哗哗”的水声没有停止。

  不是她身边的,似乎是从卫生间里面传出来的。

  谁在里面?

  是441寝室的女生在里面?

  不会是徐招娣,自己出来时她在打鼾。

  是秦妍屏,还是陶冰儿?

  可是,自己出来时并没有注意她们两人是否睡在床铺上。

  这时,“哗啦”一声,水房里的玻璃突然碎裂了。

  方媛被突然而至的玻璃破裂声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怪叫一声:“啊——”

  在她的背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慢慢地逼近,前脚跟着地后脚跟弓起,如敏捷的野猫,悄无声息。

  方媛颤巍巍地后退几步,重重地撞上了背后的人影。

  她没想到背后有人,更惊慌了,本能性地用手去推人影。

  人影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怎么了?方媛!”

  “啪”的一声,灯亮了,灯光刺眼。

  背后的人影是徐招娣。

  “你怎么在这?”方媛惊魂未定。

  徐招娣的脸上有些扭捏,“我是来上卫生间的。”

  “你走路怎么没有一点声音?”

  “我小时候很野,晚上常常溜出去玩,回去太晚怕家人发现,所以走路学猫一样尽量不发出声音,现在成了习惯了。”

  方媛长舒一口气,“你怎么这样,差点吓死我了!”

  “有什么好怕的?害怕为什么不开灯?”

  “我眼睛刚习惯黑暗,怕灯光刺眼,反正只是擦把脸就回去。”

  说完,方媛突然怔住了,“哗哗”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我刚才听到了水声。”

  徐招娣哈哈一笑,“真是胆小,是卫生间的水声吧。我白天就注意到了,卫生间的冲水开关有些问题,有时会自动冲水。”

  原来是这样。

  徐招娣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她出来了,没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走吧,她们还在等着你呢。”徐招娣拉住了方媛的手。

  “等着我?她们?”方媛不解。

  “出去了就知道。”

  两人走出水房,几盏日光灯全都被拉亮了,441寝室的大厅里有如白昼般明亮。

  苏雅、秦妍屏、陶冰儿穿着睡衣一脸肃穆地站立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支白色的蜡烛,烛光微弱地闪烁着,她们的神情,虔诚而专注,就像是在做一场神圣的法事。

  “你们,在做什么啊?”

  “我们在祈福,就等你一个人了。”徐招娣帮方媛拿来一支白色的蜡烛,点燃,递到她手上,然后自己也点燃一支蜡烛站到她们三人之中。

  无形中,四人将方媛围了起来。

  祈福?

  方媛轻声地说:“你们还真信这些?”

  回答她的,是四对恶狠狠的目光。

  方媛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只能迎合她们。

  四个女孩都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沉默不语。这情景,仿佛在向神灵倾诉。

  方媛无奈,只好依样画葫芦。

  五支蜡烛,五点烛光,五个女孩,没一点动静,大厅里只听到蜡烛的“嗞嗞”燃烧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个女孩抬起头,睁开眼睛,相互对视了一眼,露出会意的神情,然后她们把蜡烛小心地放置在桌上。

  “好了吗?”方媛学着她们的样子把蜡烛放好,小声地问。

  “好了,你闭上眼睛,再等一会。”

  “嗯。”方媛把眼睛闭上。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双腿双手都被人抓紧,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被她们四人抬起来了。

  “你们做什么啊?”方媛急了。

  “忍耐点,很快就好的,你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由你代表我们去谒见神灵最合适不过。”

  谒见神灵?方媛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统——祭祀。

  祭祀,是古人用来祈福弭灾的一种仪式。

  在遥远的原始社会,祭祀作为宗教信仰的一种形式广泛运用,无论在东方文明还是西方文明,甚至是消失的玛雅文明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无论是祭祀什么神灵,都需要祭品作为谢礼。在所有的祭品之中,最珍贵也最残忍的,就是活生生的人。

  难道,她们竟然要拿她当祭品?要将她活生生地扔下阳台?

  方媛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一个一个名字地呼叫,请求她们放她下来,不要开这种玩笑,可是,没人理她。

  方媛拼命挣扎,她越挣扎,她们就抓得越紧,走得越快,笑得越诡异,她们一步步走到阳台举起,她不管她怎么挣扎呼喊哀求,依然齐声呐喊奋力把她从四楼阳台扔下。她听到风在耳边狂啸,身子全无凭托急速堕落,然后重重地撞击在坚硬水泥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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